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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浑身溅血的冉幺姑气呼呼地走进天主堂的后花园,看见单凌云在那儿种花。她命令道,过来,帮我把伤口治疗一下。单凌云冷看她一眼,说我不会,你另请高明。她勃然大怒道,我奉劝你今天不要惹姑奶奶烦啊,我这已经见了血光,你可不要再让我血溅天主堂,别逼我再在这儿开杀戒了。

单凌云委屈地说杀吧杀吧,我也活腻了,反正在你手中,早晚也是死,我也不在乎多活几天。冉幺姑有些气馁地说,你少耍小孩脾气了啊,人总要有点基本的良心嘛,我成天好茶好饭伺候你,你算我家的小姐还是太太啊?我没虐待你吧?我就算是个路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们学医的时候要发个什么誓言的吗?那个誓言不是告诉你,连你的敌人也要施救吗?你们共产党就不讲人道主义啊?

单凌云倒是被堵住了,只好磨磨蹭蹭地过来察看问道,你又怎么了?你这是枪伤啊,你不能一天像个女人一样吗?何必非要打打杀杀呢?冉幺姑生气地说,你可看清楚啊,这是你的所谓同志干的好事。是他们在追杀我一个女人,你为何不谴责他们呢?

单凌云还是认真帮她检查伤口,说你这需要消毒,可是这儿酒精什么都没有,万一感染了我可不负责任。她问烧酒可以么?单凌云说可以替代一下,但是效果肯定差一些。她说你等着,我去拿,厨房我放的有。

她从厨房拿来烧酒递给单凌云,单凌云说你可要忍住啊,会很疼的哦。她笑道,你还晓得要疼人啊?倒吧倒吧,利索一点。单凌云倒酒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她咬牙切齿不哼一声,汗水如雨。单凌云感慨道,嗨,确实佩服你,我看这个世界也只有你这样的女人可以当土匪。

她顿时杏眼圆睁地吼道,你说什么呢?土匪?我看你的那些弟兄才是土匪。我可告诉你,你把我这伤治好了,我就放你回去,你自己想想什么叫土匪。单凌云说你就不怕我把你治死啊?她笑道呵呵,我要怕你,我还敢把你放在身边?除非你不想活着回去了。

单凌云帮她缠上绷带,把手腕吊在脖子上。冉幺姑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笑道这才像个小妹妹嘛,这么乖,我还真的不好意思把你送给土匪了,哈哈。单凌云嘟着嘴说,我这是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你要真有良心,有本事就把我放回去。我保证告诉队长,让他宽大你。

冉幺姑翻脸说,你少给我提你的狗屁队长了,你要再提,我就真不放你了。单凌云说,他怎么你了,你这么恨他?你还天天待在教堂,你怎么就没学会爱呢?冉幺姑说闭嘴,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你看这手,这就是你们的所谓爱吗?

关勇波吊着手臂走进办公室,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思考,虽说打了胜仗,神情却很沮丧。彭龙穿着一身黑衣服走了进来,无言坐在对面。关勇波悲痛地自言自语道,没办法,敌人太多了,他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他。我眼看着他完全是一副亡命的打法,眼看着他被射中数枪,我却无能为力。

彭龙悲痛地说,哥,不说这些了。嗨,老大上阵,就是这种作风。瓦罐不离井上破,当兵打仗,这都是早晚的事儿。关勇波鼻根发酸问,老大都装殓好了吧?彭龙说都搞好了,上好的香楠寿木。他问给你五叔说了没有?彭龙说还没呢,怕老头受不了,还是你去说吧。他说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他们正要出门,胡队长走了进来。关勇波热情地说老胡,你终于回来了啊?胡队长笑道我今天回的,我还担心你回不来了呢。没想到,我不在,你们打了这么大个仗,真让我捏一把汗啊。他说总算把蒋部全歼了,冉幺姑的主力也差不多玩完了;可惜彭蛟牺牲了。

胡队长说冉幺姑跑了,这还是一个隐患啊。关勇波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这种人,闲不住的,早晚还要出来。胡队长怀疑地说,你不是追覃天恕去了吗?他人呢?

关勇波说我跟他长谈了,暂时没有抓捕他,我还是希望通过他,把整个文沙场的敌对势力全部瓦解,仅仅抓他一个人归案,还是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胡队长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带他回来,通过组织出面和他谈,这样也许能增加他的信任度。关勇波说你不了解他,他如果连我都无法相信,那他更不可能信任别人。你放心,这个工作我来做,我保证他迟早会来投案自首的。

胡队长冷笑道,他要是这么听你的话,那文沙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嘿嘿。他不快地说,这个事儿咱们回头再聊。我先去彭秀才那儿一趟,彭蛟的事儿,还得跟老爷子通报啊。老胡,这个追悼会,拜托你多费心一下,咱们得热热闹闹地给这些烈士送个行啊。至于你还有什么质疑的,可以向上级汇报。

夜凉如水,睁幺姑坐在后花园乘凉,一个修女进来走到她身边俯身低语说,小姐,外面有个先生找你。她迟疑地问道是谁?长什么模样?修女说以前来过的那位。

她生气说哦,是他,麻烦你转告他,我不想再见到他了,请他走吧。修女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对她说,小姐,他说他不走,就在门口等你。她生气地说好,就让他在门口等吧。

覃天恕坐在大门的石阶上苦闷地抽烟。月上中天,满地银灰。冉幺姑吊着手臂在后花园赏月,突然烦躁起身,悄悄来到门口,透过门缝观察。她看见他固执地守候,又觉心疼,回到房里,拿出一件大褂,来到门口,从门楣上方扔了出去,吓了他一跳。他捡起来看见,知道是冉幺姑,想激将她出来。

他对着门缝喊道,冉幺姑,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把这儿点了算了。她淤积的怒火突然爆发,拉开大门,出来对着他就是一脚,他大叫一声捂着伤口蹲在地上。她大骂道,你这个叛徒,你还敢来放火,你搞邪了吧。

他痛苦地嗷嗷叫疼,站不起来,她看他是真的受伤,想起他是为她挡了一枪,又觉得愧疚,过去拉起他问道,你的伤重吗?给我看看。他故意装着坚强说没事,肩膀上擦破了而已。幸好关勇波抬高了一下枪口。

一提关勇波,她又来气了,愤恨地说,他可是要射我脑袋的,你们到底是兄弟,一起合伙要杀我啊,你何不带他来抓我啊?他苦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质问,那你为什么当时要突然反水帮他?他说,幺姑,这个你可不能怪我啊。姓蒋的欺人太甚.我不得不干掉他,没有关勇波,我也会这样做的,这是他自己找死。她冷笑道,是你坏了道上的规矩,按说我该灭了你的。看在你帮我挡了一枪的情分上,放你一马。他苦笑道嗨,小樱也死了,我的恩仇已了,再能为你而死,我谁的也不欠了,我知足了。

她说这都是你害的,你要不帮关勇波,你那位还未必会死。你可不要恨我啊,我可是想帮你换回她来的,是你自己最后选择了弟兄,牺牲了女人的。他痛苦地说我谁也不怪了,只怪我自己。现在我已经万念俱灰,只希望早日结束这一切,化剑为犁,以死当生。

关勇波和彭龙来到彭秀才的宅子前,关勇波敲门,无声,再敲。一会儿,彭秀才披着衣服来开门,看着他们一言不发,转身进去,关勇波跟进。彭秀才到客厅坐下,他俩自己落座,关勇波要开口,彭秀才摆手制止。

彭龙问道五叔,您老怎么了?彭秀才沉痛地说,你们刚才敲门,我立马起了一卦,第一次敲,三短,为坤,第二次敲,一短一长再一短,为坎,坤上坎下,合起来是易经的师卦。你们是刚刚出师回来,是吗?

关勇波惊疑地说是的,五舅,您?彭秀才继续沉痛地说,你不用说了,老夫知道了,彭蛟没了吧?关勇波点头。彭龙问道五叔,您怎么知道的?彭秀才苦笑道,师卦中说了,“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这都是命啊。

彭龙说,五叔,没听懂,您解释一下啊。彭秀才哽咽说嗨,就是说老大率领出师,弟弟拉着尸体回来,预示着凶兆啊。关勇波说五舅,彭蛟是烈士,希望您能想开一些。

彭秀才呜咽说,他们父母走得早,打小就是我带大的。这些年跟着我喝风饮尘,没吃到一口好饭。我把他们托付给你,原指望你们老表三个,好汉有帮,他年也混个出将人相,让老彭家门庭生辉,没想到他这就走了,命苦啊。

彭龙抹泪,关勇波伤感地说,彭蛟走得很英勇,我们要为他请功。明天准备开个追悼会,希望您能去主祭。人去不能复生,您老请节哀顺变,我们热热闹闹给他送个行吧。彭秀才捻须长叹哎,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这大半辈子都是刀笔上讨生活,我看得开啊。你们去吧,我明天会来的。关勇渡和彭龙恭谨地起身出门,彭秀才关门后捂脸失声抽泣。

覃天恕和冉幺姑两人皆带着伤痕,在外面的小路上散步聊天。她说你现在既然无意恩仇了,那你可以走了,你还来找我干吗?他摇头说我不能走了,再走就更没意思了。她问为什么呢?你还非要等死不可啊?

他说我答应了关勇波的,我要跟他去投案。她杏眼圆睁说你疯了?你以为他真能救你啊?他一个萝h头,他的话算个屁啊。他说,我已经无所谓他能不能救我了,经此惨祸,但求速死。死在他手上,也算是给他一个交待,我要走了的话,那他还被我害了,我不能辜负这种信任。

她怒斥道,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蠢货,他是你什么人啊?你要为他负责?他就是共产党的一个爪牙,是他们害得你我家破人亡的,你怎么连敌我恩仇都分不清了?覃天恕说,他是他,共产党是共产党。你也看见了,这一仗他是怎么拼命帮我的。她更加生气地斥责道,我当然看见了,他一边帮你,害得你的女人死去,一边追杀我,要置我于死地,这就是你的朋友兄弟,哼,你还嫌他恶毒得不够吧?

他解释说,幺姑,你是一个钟情重义的人,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们这种男人之间的情义。我和他虽然家世不同,但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同学,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他上山打柴,忽然遇见一头豹子朝我扑来,他完全是本能地把我拉到身后,自己竟然挥着柴刀朝豹子扑去,豹子竟然被他疯狂的架势吓跑了。许多年以来,这个画面一直回放在我的脑海里,我总是在想,这种本能恐怕只有母子父子之间才有,就是亲生弟兄也未必能做到。

她不屑地说道,那是孩子时候的他,我不否认那种纯真,但是人长大之后,是会变得世故起来的;他为了他的功名利禄,是可以牺牲弟兄朋友的。

他摇头说,经过这些时候的明争暗斗,最初我也不理解他的选择,其实,现在我渐渐懂了,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也没有错,他比我们心胸要大;我们可能还仅仅停留在一己的悲欢之上。我好歹也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读书无非是要明理,天地之间有小理,但还是有个更大的道。符合这个道的理,才叫道理;符合这个道的德,才能叫道德。他现在,可能就在这个道上,我们怎么样做,都是背道而行,幺姑,我们认输吧。

她冷笑道,一看你就是被洗脑了。好啊,认输,认输他能给我们什么好处?覃天恕摇头说,他知道我绝不会抛下你,希望我能来说服你,跟我一起带着所有的弟兄们缴枪投诚,解散帮会,彻底在我们共同的家乡消除暴力,恢复和平。这样他可以报告上面,免去我们的死罪。

她愤怒地骂道,这种条件你也肯接受啊?简直是狗屁胡说。你要我欺师灭祖啊?

我们帮会几百年来,安分守己,向来不受朝廷辖制,凭什么到了他们手上,就要对我们斩草除根?哼哼,还只免我们死罪,我告你,死罪可逃,活罪难熬。我冉幺姑受不了他这口冤枉气,他算个什么玩艺儿,还敢要我去给他俯首称臣,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覃天恕几乎乞求地说幺姑,你不要激动。平心而论,我认为他的本意是好的,他不是真的拿我们没有办法,非要求我们不可。他确实是想救我一命的,也因为我,希望能拉你一把。她冷笑道呵呵,那我还得谢谢他的好意了。我告你,你覃天恕愿意卑微无耻地在他们手上活着,我不愿,你少来拉扯我。你也给他提个醒,要没有你覃天恕在中间横着,他也早都不见了。我不会永远给你这个情面的。这次我一念之仁,差点断送了我自己,从此之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就让我和他放马一搏吧。

覃天恕无法说服她,只好独自快快回去。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沉思何去何从,一个袍哥牵马在旁边向她报告说,牟爷被他们打死了,七娃带的几个兄弟也都被干掉了。

她咬着一根草根,脸色铁青,眼睛眯缝着,两道泪水滑落下来。

袍哥继续说,他们也死了好几个,尤其是那个彭家老大也被你干掉了。今天他们要在文沙场举行隆重的葬礼。她突然站起来说,给我把内八堂外八堂的弟兄都邀约起来,今晚咱们去踏平文沙场。袍哥为难地说,大姐,经过数战下来,咱们已经没什么铁杆了。好多胆小的都去登记自首过,现在还能喊动的不多了,再去文沙场,肯定不是共军的敌手。大姐你要理解,共产党可不比国民党,他们发动群众,检举揭发,谁都瞒不住;弟兄们也都寒心了。她说好吧,你能叫多少是多少,我再去借兵。

覃天恕回到别院,失神地对三先生沉痛地说,三先生,你抽空把家里的武器集中清点一下。三先生问是把所有的吗?准备大干吗?他说准备缴枪了,再通知家丁族人,不要再惹事了。三先生问少爷,您真的准备投诚吗?他说,关勇波说得对,我不能把这个家族带向灭亡。大势已去,无谓的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死无妨,但是覃家在这儿三百年的根基,不能就此断尽。三先生感慨道少爷,您是明白人啊,我看有些事该放还得放下啊。

他们正说着,冉幺姑进门来,冷冷地看着覃天恕。他迎上去问道幺姑,刚分手,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些吗?她冷笑道我的伤不在手上。哼哼,我来啊,也求你一回。我这一生还没求过你吧?你会答应我吗?他说,你,你要我的脑袋我都给你,只要你开口的事儿,无不应承。她狡黠地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不要你的脑袋,我只要借你几个兵。他一惊,问道我的姑奶奶,你还要干吗啊?你必须告诉我。

她说你管我干吗,我就借你一点兵丁枪火,你借还是不借吧?他说这不是借不借的问题,是我不许你干什么的问题。说说,你要干吗?她咬牙切齿地说,牟爷为救我,也被他们打死了,我不能就此咽气,牟爷在天上看着我呢。他们今天在文沙场办他们的葬礼,我正好去给他们一起送葬好了。

他一听坚决地说不行,我不许你去,更不要说借兵的事儿了。她怒目圆睁地说你凭什么管我?你管得了我吗?他冷静地说幺姑,一辈子我服你怕你,让着你,老虎不发威,你不要以为是病猫。三先生,去,把大门关上,叫两个弟兄守着,我看你今天有本事插鸡毛飞吧。她哈哈大笑道,覃天恕,哼哼,你行啊,我看我今天还栽在你手上了不成。

她气鼓鼓地坐在院子里想辙,他微笑讨好地站在她身边。三先生对大门外的两个家丁耳语了几句,进来关上大门,恭谨地去泡茶送到石桌前。覃天恕讨好说,幺姑,天热,喝杯凉茶消消火气。她端起茶杯大喝一口,愤怒地把茶杯摔碎在地上,起身要走。他立刻挡在她面前,嘻皮邪脸地说,幺姑,人不留客天留客,你看这雨,马上就下来了。何必要在路上淋雨呢?她呵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关你屁事?让开。

他继续笑着拦住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幺姑,我这庄园也是好进不好出的啊。她破口骂道,我可告你啊,好狗不挡道。你要卖身求荣我不拦你,你也别管我的闲事。我八百年不求你一回,求你一回你竟然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你让我从此看白了。让开。

他笑道,幺姑,好歹我也是要蹲大狱的人了,咱们见一面少一面了,还是坐下叙叙旧,话个别好吗?咱们不闹了,我求你还不行吗?说着他伸手要去拉她,她突然摔掉他的手,拔出手枪指着他的脑门冷冷说道,你不要逼本小姐翻脸啊;我再说一声,让开。

他依旧温和地说,你要愿踏过我的尸体去干什么,那我尽心了,没法,你就去干。

你要还给我留一口气的话,今天你就别想走出我这个铁门槛。她比试着要开枪的样子骂道,姓关的是你亲爹啊?就值得你为他去死?我已经一忍再忍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他严肃地说,你以为我是『胄你去把他怎么了吗?我是担心你去送死。你跟他斗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敢做白米饭,就不会怕你大肚汉。他的心思缜密得很,你几支破刀短枪,竟然敢去砸他的场子,只怕你是小猫抓糍粑,脱不出手爪。

她冷笑道呵呵,真是奇怪,我要死要活与你何干啊?你是哪座庙里的神啊?我活得不耐烦了,我想死,你管得着吗你?他抓住她的手说,我在你眼中也许什么都不是了,但是你在我心中仍然是高于我生命的人。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亲人伴侣,我再不能失去你了。与其让我看着你去死,还不如你先把我打死,你知道吗?每失去一个亲人,我都是在承受一种凌迟处死的痛苦,你要一意孤行,你就开枪吧。死在你怀里,我值了。

他抓着她持枪的手要去扣扳机,她反抗挣扎,两人搂抱在一起纠缠不休。她忽然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口里骂道我恨死你了,覃天恕,我恨你,你毁了我一生啊,呜呜,我就要杀死你,就要杀死关勇波,我恨你们这些男人,你们太欺负人了,啊啊啊。

他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温言安慰道幺姑,别哭了,别哭,我是有罪的,我对不起你,我知错了,我们好好活下去,好吗?我们要活着,像一个平民一样地活好吗?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我们也能过寻常日子,我们不打了,我厌倦了刀光血影。她在他的肩头大放悲声,第一次显得这么软弱无助。

马县长得知文沙场的消息,特地赶来参加烈士的葬礼。关勇波沉重地向他报告说,这一战也是事出突然,没有来得及做好充分准备。虽然也曾预料到敌人肯定藏有阴谋,但是,就怕失去战机,于是我只好单刀赴会了。幸好在关键的时候,有彭蛟同志做内应,覃天恕也突然出手相助,这样我们才得以把蒋部溃兵全部消灭,同时还把冉幺姑的黑帮主力基本干掉。遗憾的是,彭蛟同志壮烈牺牲了,人质田樱也没有营救成功,而且冉幺姑再次在袍哥长老牟舵爷的掩护下逃亡了。我们还牺牲了几个战士,对于这个损失,我应该承担全部责任。

马县长听罢沉吟,点头问,那么,覃天恕为何要帮你呢?他说,因为田樱是他的未婚妻,被蒋团长绑架了,他也需要我们帮他解救人质。我是利用了他们之间的这种矛盾。马县长问覃天恕为什么还没归案呢?

他说在安葬了田樱之后,覃天恕是主动要求投案自首的。我相信他已经有决心金盆洗手,因此我动员他出面去劝说冉幺姑带着所有的帮会成员一起来投降。我个人认为,抓捕覃天恕一个人,并不能解决好整个文沙场的匪患。他和冉幺姑都还有许多民间武装,他们要是能带头号召,率领所有的部属一起缴枪,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马县长质疑说田樱死了,他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你不担心他在冉幺姑的蛊惑下,再次反水,继续与人民政府为敌吗?毕竟他的阶级立场决定了他和我们是有杀父之仇的。关勇波说,不能说我完全没有担心,我跟他反复谈了许久,也阐明了党的政策,而且他已经有一些可折罪之功,如果能够按我说的做,我相信他是可以按政策获得宽大的。人嘛都有求生之心,我只能在此以我个人的人格向组织担保,如果他再次作乱,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和后果,我请组织考验我的忠诚和信誉。

胡队长插话说小关啊,我不隐瞒地说,在这种激烈的革命斗争中,我还是担心你过多的感情用事。一旦真的有什么后果,即使把你处分了,又能挽回我们的损失吗?

再说,我们组织也是非常爱惜自己的干部的,何必非要看着自己的同志犯错误呢?

他反驳道,老胡,你一直认为我对覃天恕,就是单纯的感情因素在作怪,这点,我难以承认。共产党员首先是人,作为人,我不否认我和他是有很深的旧谊的,不然,在建国大典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民主人士在毛主席身边。但是,我并未因此丧失原则和立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覃天恕有罪,我从不否认,但是我对他的策反,也确实是有成效的。我们应该看到,在这场战斗之前,他指使田樱给我们的两次举报,都减少了我们的牺牲,同时还打击了敌人。即使他的出发点,只是想要让我幸免于难,我也是革命队伍的一员,你不能否认他的功劳吧。假设我们现在能够利用他,招降更多的敌对势力,比我们天天硬打死拼,不是更好吗?我们要的是基层社会的稳定,清匪反霸的胜利,而不是以多镇压为目的。我的观点正确与否,请县委领导指正批评。

马县长听罢,陷入沉思。外面传来鞭炮礼花的啸声,马县长说先去参加追悼会吧,有些问题明天再讨论。三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走向灵堂。灵堂内正在按照土家族的风俗跳丧,奇特的民族舞蹈显得诡异神秘;跳丧完毕,打丧鼓的又接着开始,粗犷幽默的歌声响彻夜空,泛起绵延不绝的悲凉。

办完丧礼,关勇波陪着马县长在街上巡视。老百姓熙熙攘攘,一派休养生息的样子。马县长感慨说这个古镇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三省交界,历来都是匪息严重的地区,你能在这儿扎下根来,逐步消灭或者招降各路土匪,县委对你的成绩还是非常肯定的。

他说全靠首长的支持和信任,没有这样的靠山,我们是难有作为的。马县长接着说,这儿原先存在的五种匪帮和暴徒,现在看来,就剩下冉幺姑的哥老会和覃天恕的地主武装了。我看这两个人,既是土生土长的豪门领袖,又是见多识广的新式青年。

恐怕是最难对付的了。尤其和你的这种历史关系,我还是为你担心的。他说老首长,我该说的也都说了,组织上可以继续考验我。如果认为我的处理方式存在问题,也可以换别的同志来负责,我没有怨言。

马县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关啊,你才参加工作不久,可能还不清楚革命斗争的严酷性和复杂性。我个人对你的工作方式,既理解,也信任,但是组织上是忌讳在工作中掺杂个人情感的,这个你要有思想准备。万一有什么纰漏,功过是不能相抵的,你要想清楚啊。

他说,马县长,我是讲原则凭良心在工作,我不敢说一丝不漏。但我信奉这样一句话,难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至于真的覃天恕辜负了我的期望的话,我也愿意承担组织上的任何追究和处理。

马县长说,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等一会儿我们还是开个干部会议,我把一些问题讲讲。你呢,正好受伤了,我建议你先休养一段,这段时间暂时由老胡代理你的工作,好吧?我这是给你机会,希望你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和覃天恕接触一下,争取早日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是我的一个心病。你这样的干部,我舍不得轻易处理啊。

覃天恕终于抚平冉幺姑的情绪,坐在院子里晚餐,三先生让下人上菜斟酒。冉幺姑热情地和三先生打招呼,三爷,您这么大岁数了,还挺硬朗的啊。三先生苦笑道.闺女,不行了,太阳要落坡了。看着你们大了,就该合眼了。

覃天恕为她斟酒说,来,幺姑,这杯酒,就遥祭我们的父亲和牟爷这些离去的前辈吧。生逢劫世,我们还得好好活着,老爷子的坟前,年年不能没有烧纸的啊。两人端起酒杯,举上头顶,再洒向地面。她说,来,再满上,这第二杯酒,还是应该祭奠你的田樱姑娘。作为一个女人,我真的很尊重她为你付出的牺牲。他无言地举起酒杯,再次洒向地面,感伤万端地说,幺姑,谢谢你能这样看。田樱确实是因我而死的,我不能把她扔在这儿,我却去亡命天涯。这也是我愿意向关勇波投降的原因。

她苦笑道天恕,你不要把我理解为小女人。我虽然和你的田樱斗过嘴,但那不是争风吃醋。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欣赏和心疼的男人,你不要我,我恨你也不会恨她,因为她还在帮我照顾你。我佩服她,能够放弃省城的富贵,来陪你吃苦冒险,甚至最后为你献出生命;这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够做到的。你应该要守护着她,但是对你的投降,我是心存非议的。不过,你实在要这么做,我不拦你。以后无论我们俩谁能健在,只要逢年过节,祖坟上不要断了香火。好吗?

他心中酸楚,眼睛看着别处说,幺姑,你真是一个好女人,这都是我惹出来的孽缘啊,害人又害己,冤债太多了。小樱死得太冤了,过两天我得去看看她了。我不能让她在这儿变成孤魂野鬼啊。来,咱们干一杯。

她干杯问道,你把她掩埋在哪儿的?他说大石庵边上的松林里,是她喜欢的地方。质本洁来还洁去啊。幺姑,我已经受了重创,你不能再让我失去你了,好吗?她苦笑道咱们各自珍重吧,但愿你不要走出我的视线。

次日,他送她行走在山路上,默默无语地走着。他们来到一片密林中的草地,到处开满鲜花,阳光灿烂,宁静如世外仙境。她问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我们小时候来过的。他左右打量说哦,我想起来了,春天这儿都是野草莓,我们少年的时候一起来摘过草莓的地方,呵呵,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她说风物依旧,人事全非啊。要是一直都不长大,多好啊。

他苦笑道,总有一些时代是我们所挽留不住的。这些来来去去的风雨,催生着万物,也必将吹过我们的年轮。这一切,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花园了,那些在少年的梦中盛开的野百合,许久以来,它就像乡愁的眼眸,常常令我在寂寞的旅途放声大笑,或者嚎啕大哭。

她低头采摘着一些野花,回身说又是一年秋风到啊,也许过了这个秋天,我们也要凋谢了。他感伤地陷入沉默,然后说幺姑,我们可能一开始就错了,我们踏马闯进了一片黄昏的墓园,仇恨往往蒙蔽理性。这些时来,我开始反思自己的选择,我发现我们所有的这些愤怒行动,都只是一种青春的狂躁。我们正被这样的火焰自焚着,我们即将烧毁我们的家园,甚至烧毁我们的明天。

她说我从来就把每一个明天视为末日,为所欲为的尽享今天,即便每一次入睡都是不再醒来的长眠,我也死而无憾了。他真挚地说幺姑,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拨转命运的马头呢?我们还没有真正开始享受生命,即使是忍辱负重的生命,我相信也比死神带给我们的长夜要快乐,至少我们还互相陪着在哭。

她拿着一束野花递给他苦笑道,性格决定命运。我看淡了,生命不过就像这些花朵一样,越是灿烂的,越容易被掐断。慢慢地枯萎并不比瞬间地凋零更美。我的父亲已经走了,如果你还能真的走出这一片危险的沼泽地的话,那我在这个世界就了无牵挂了,没有什么值得我再去留念。每多活一天,我都会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他抓住她拿花的手,扳过她的肩头说,幺姑,我难以接受你这样的结局,我要带着你一起踏过死亡。即使一起蹲深牢大狱,我们还能互相遥望啊。她突然纵情地抱住他狂吻,两个人滚到草地上,她断续地说,我们,不说,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只想,只想要你,我要,我要你。两人像野兽一样在草地花丛之中翻滚呻吟厮咬,花瓣满身如遍体鳞伤的青春。

关勇波休假养伤,扛着锄头带着两棵小樱花树,独自来到田樱的坟前为她祭奠头七。他静默地垂首站立致哀后,开始在坟前挖坑栽树,仔细地培土扶正。恰好覃天恕也带着香烛纸钱走来,远远看见伫立片刻,感伤地走去,无言地帮他挖另外一个坑。两人一起默默栽树,栽完后,覃天恕拿出香烛纸钱在坟前点燃,一起慢慢烧纸。纸灰在风中飘飞像大群的黑蝴蝶,青烟袅袅不绝如缕;覃天恕拿出酒瓶,在坟前酹酒。

祭奠完毕,两人坐在坟前的草地上抽烟。关勇波沉痛地说小樱的死,我是负有很大的责任的。辜负了你的委托,没有保护好她,我内心一直非常难受。天恕,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小樱的在天之灵。

覃天恕摇头说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只能怪我。我不该带她回来的,我也没想到回来会面对这样的变局。都是我害了她,多好的女人啊,都被我毁了。关勇波苦笑说是啊,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我真不该介绍给你认识。覃天恕也苦笑道悔不当初啊,那会儿我要你去追,你又不肯追,要是跟你好了,也不至于像这样跟我颠沛流离,最后还客死异乡。我是把两个女人都害了。

关勇波说我还是相信命运更多的是人为改变的;同时,个人的命运又和国运分割不开。人啊,顺应历史,顺应时势,再加上几分努力的话,肯定命运就好。逆势而动,背道而驰,即便你有多好的天赋,也难免备尝坎坷。古人说,时也命也。不了解时代的趋势走向,怎么可能有好命呢?

覃天恕说小樱以前警告我说,血流进土地,再也收不回来。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残酷意义,可是一切悔之已晚啊。我此刻和她仅仅尺土之隔,可是再也无法起死回生了。

关勇波抓住机会劝说道,天恕,现在如果你迷途知返,犹未为晚啊。如果还在迟疑动摇,那你真的是害人害己了。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些,你都想好了吗?你去谈过吗?

覃天恕叹气说,我是准备认输了,也想好了,向你投降,我不丢人。毕竟我不愿意弟兄之间,真的反目为仇。至于对贵党的看法,你也无须劝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每个人的思想都已经根深蒂固。我是向现实低头妥协,不是和贵党握手言欢。你也不要指望我像你一样去热爱拥护贵党,我也想通了,每逢改朝换代,总要有些士大夫俯首而不称臣的。

关勇波笑道,我只是要你放弃暴力,没指望你一时半刻就转变思想。这是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我们让时间来冲淡痛苦,并检验我们的对错。好吗?我想知道冉幺姑是什么态度,我觉得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不解开这个问题,我依旧为你充满隐忧。

覃天恕说,这也是我想求你的,可以说是唯一愿意向你们下跪乞求的。我希望你们能放过她,她只是一个帮我的女人,我愿意把她的罪过都算在我的头上,哪怕是死罪我都可以承担,恳求你们放她一马。

关勇波说是啊,我给你说过,只要她带领她的帮会来投诚,一样是可以获得赦免的。至少我能保证她可以活命。

覃天恕摇头说对不起,老兄,我没法说服她做到这一步。我顶多可以劝她从此退出江湖,不再惹是生非。你们何必非要把她逼上绝路呢?她的个性,你现在应该是知道的,她如果反弹起来,连你都在危险之中。你想想,要不是我的干预,你和你的家人能这样风平浪静吗?那天在哥来客栈,她要杀你的话,也是易如反掌的,你应该知道啊?

胡队长临时主持乡政府工作,立刻召集会议,所有剩余的骨干都参加。他对大家说.现在这副担子压到他头上来了,他的压力也很大。他要来负责肃清残匪,抓捕冉幺姑,还要破获国民党的潜伏敌特和敌台。现在大股的武装土匪基本已经不存在了,估计不会形成大的武力冲突。调查和搜捕是我们眼前的主要任务。大家马上分头下乡,除开留守人员外,其他的干部战士全部分成若干个小组,划片进行大规模的摸底盘查,发动所有的农民提供可疑的线索。他还不信他们能沉到海底去。

老赵建议把全乡的宗教场所也普查一遍,这些地方历来容易成为犯罪分子的藏身之所。胡队长说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上级也一再提醒,要他们密切注意披着宗教外衣的帝国主义特务,还要防止一部分明显带有邪教性质的民间宗教和反动会道门。他听说一贯道、白莲教等等,都在本地有一定的信众,争取通过这次普查,把这些情况都弄清楚。但是大家要注意政策,掌握分寸,党也是主张信仰自由的,不要激起事端,有问题的也要慢慢来秘密解决。他顺便问黄世杰,本地大约有多少这样的场所?黄世杰说那还是不少的,他也没有走遍过,就他看见和听说的,这儿是佛教、道教、天主教什么的都有吧,至少也有几十处哦。胡队长信心十足地说管他多少,这次都要盘个底朝天。大家马上下去,有情况随时汇总。有危险的不要单独行动。凡是残匪余匪,能抓捕的都顺手抓回来。

当天,胡队长就带着三个战士来到一个村子走访。村子的农会主席和妇女队长出来接待,在一个农家的院坝里喝茶。胡队长问这儿土地都分配完了没?主席说分完了分完了,托共产党的福啊。他又问最近没有发现土匪的踪迹吧?主席说很久就没见过了,要是往年啊,这会儿秋收季节,他们早就下山了。

他问你们这儿见过一个女匪首冉幺姑吗?其他陌生女人见过吗?主席说我是听说过有这么个舵把子,没见过。他回头问妇女队长你见过吗?妇女队长说我也没见过,你要说陌生人,我好像前几天昕段二家的媳妇说,在哪儿见过一个年轻妹子,不像我们本地的。他马上来神地说,那你赶陕带我们去找一下段二家的媳妇。一行人放下茶杯立即出发。

三先生在打扫院子,收拾杂物,准备后事了。冉幺姑推门进来,三先生抬眼看见,问道小姐早啊。她情绪很好地说您早,三爷。他呢?还在懒觉吗?三先生说今儿是田小姐的头七,大早就上山去扫墓去了。她问是在大石庵吧?他一个人去的吗?三先生说是的,要不小姐进来等他吧,下午肯定就回来了。她笑道算了,我还是山上找他去。

您忙吧。

在田樱坟前,关勇波上前抚摸着覃天恕的肩膀问怎么样?你这伤口还疼吗?覃天恕苦笑道还好,换过药了。那天真悬啊,差点死在你的枪口下了。关勇波说,我知道你对冉幺姑的歉疚,你也已经帮她挡了一枪了,你不再欠她的了,你何必非要死命地保她呢?你这样做,对不起小樱啊。

覃天恕说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男女之间这些复杂情感。她如果现在是你的弟妹,你也非要追杀她吗?关勇波说,她是不是你的女人,我都给她指明了唯一的出路。

新社会是肯定不能允许帮会存在的,就是我回避你们调走,新来的领导依旧还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只可能比我还要从重从严。不是我不帮你,天恕,全国的青洪帮都销声匿迹了,她这么小个码头怎能撑破天呢?覃天恕说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她就是醉死也不认这壶酒钱,你说怎办?

关勇波说那你我都仁至义尽了,你也问心无愧了,就先放下吧。你自己还是赶紧把你的民团家丁和武器集合起来,你先投诚给她看看。也许你真的受到了宽待,她才会口服心服,到时说不定会主动投降的。这个工作我们一起来慢慢做。你看如何?我后天在铁炉寺等你的回音,希望我们都早日走出这片阴霾,一直压着,我也难受。

覃天恕苦笑道,她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更是于心不忍的。我也告诉你,她也准备暗算你,我再也拦不住了,你还是自己多加小心吧。这个女人,太强悍了。他们正说着,冉幺姑忽然找了上来,两人还没觉察。冉幺姑在坟堆后面认出了关勇波,悄悄拔出飞刀,左右端详着角度。覃天恕和关勇波站得很近,冉幺姑怕误伤,难以出手。忽然一阵风吹过,一只鸟惊走,覃天恕嗅了嗅鼻子,他似乎闻到了冉幺姑身上熟悉的气味。他警觉地回身,正好空出关勇波,冉幺姑扬手飞出刀来,直射关勇波脖子而去。

覃天恕看见,大吼一声,飞起一脚将关勇波踢倒在地,飞刀穿过他们之间,插进一棵树。关勇波还没反应过来,就地一滚,拔出手枪寻找目标。覃天恕怕关勇波伤到冉幺姑,急忙扑过去反手抱住冉幺姑,冉幺姑奋力拔枪。

关勇波看见,持枪指着冉幺姑,不敢射击。生怕误伤覃天恕。覃天恕大喊幺姑。我求你r,不要开枪,你想害死我啊?冉幺姑大骂道覃天恕,你放开我,你滚,滚开,我要杀了他。关勇波也冷冷地说,天恕,你让开,你让她来决斗,今天我们就生死由命了。

覃天恕急得要哭,祈求道勇波,你要杀就先杀我吧。我求你,放过她,她是我的女人。

冉幺姑也歇斯底里地喊叫我要讨还血债,我要你偿杏儿和牟爷的命,关勇波,你记着。关勇波笑道,冉幺姑,我劝你好好听听覃天恕的话,我看在天恕的面子上,不忍杀你,你要知道进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覃天恕回身抱住冉幺姑,强行拖着她下山,不断回头喊道勇波,你不要开枪啊,你给我时间,我来劝说。冉幺姑愤怒地挥舞手枪喊叫着,被覃天恕强行拖走。关勇波无奈地看着,摇头叹息看见他们走远,才收回手枪。他从树干拔出飞刀察看,然后向铁炉寺走去。

胡队长被带到段二家向段二媳妇打昕情况。段二媳妇吞吞吐吐说,她那天在修道院那边去打猪草,看见一个外地女子从修道院跑出来,叉见两个男人跟她说了几句什么,她就又惊慌地跑回去了。就这个,没见别的。胡队长问主席,这还有个修道院吗?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主席说是有个,法国人在清朝都修好了的。还有洋女人。

在那边深山里,一般人都不知道。那儿倒是有许多外地的女人,但好像都是修女,跟外界也没什么接触的。胡队长说正好,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农会主席带着胡队长一行几人朝修道院走来。密林中埋伏着几个男人密切注视着他们。胡队长来到门前,轻轻敲门,一个修女出来开门问几位先生有事吗?胡队长说我们是文沙场人民政府的,我们想进去看看,可以吗?修女温和地说抱歉,这是修女们静修的地方,男人是不可以进去的。胡队长生气地说,你做不了主,去,把你们的院长叫来说话。

修女关上门进去,一会儿嬷嬷出来开门,堵在门口问道,请问大人何事啊?我是院长。胡队长说,我是文沙场人民政府的,我们想进去检查一下,请你配合我们执行公务。嬷嬷说,我们这是属于罗马教廷管的地方,我们只昕来自梵蒂冈的教令,你们是无权进来的,希望你们谅解。胡队长大怒道,这儿明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盘,哪儿冒出个什么梵蒂冈的?我正式通告你,我们要接管这儿了。

嬷嬷依旧温和地说,大人不要乱来,贵国政府早有文告,不许任何军民人等,擅自闯入教会教堂,否则引起的一切外交争端,由你们承担后果。你不信,就看这个文件。胡队长接过来一看,笑道你这是什么文件0阿?这还是清朝的总督签署的,早就无效了。让开让开,我们要进去了。嬷嬷继续制止说,大人,外交协约是不管朝代的,在贵国没有正式废除之前,都是有效的,你如果强行进入,伤害了教民,你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胡队长怒吼道,你们这些帝国主义还想继续殖民吗?有什么责任,我承担,请让开。他推开嬷嬷,打开大门,顿时傻眼了,只见大群的修女密集地堵在门口,低眉俯首念经,比划着十字。他这几个人完全无法进入,他只好挥手说我们走。出来后他对一个战士说,你马上赶回文沙场,要黄世杰带一队人马来,我们今天就在他们村吃住了。明天我们一定要占领这个地方,我还不信冒出一个国中之国来了。

覃天恕强行陪着冉幺姑回到修道院门口,她依旧情绪恶劣。一个袍哥从林子里出来对她说,大姐,我们这儿暴露了。刚才共军那个姓胡的队长带了几个人来,要强行进入修道院,被嬷嬷她们堵回去了。她大惊问道他们人呢?肯定去召集士兵,马上还会再来的。你马上把那个客人转移走,叫附近的弟兄集合。袍哥说他们去了前山的野茶坝,住在那儿等援兵。冉幺姑说,好,你赶快去办,我今天要他有来无回。天恕,这可是我们复仇的时机啊。

他犹豫道,幺姑,我看你还是转移一个地方算了,不要主动去招惹他们了。她怒斥,覃天恕,就是这个家伙亲手杀的你我的父亲啊,你被搞得这么惨,不就是因为他吗?此人不除,我们死不瞑目啊。你不干我干,你少管闲事。他为难地说,好,我陪你。

但是说好,干完这一票,咱们真的金盆洗手好吗?她笑道,你这还像个男人。好,我答应你。

胡队长带着两个战士在农会主席家的院坝里吃饭说笑。冉幺姑带着七八个袍哥持枪包围上来,覃天恕紧紧地跟在冉幺姑身边,想要保护她。她示意袍哥迂回包围.一个袍哥紧张地碰响脚下的一个破碗。农会主席家的狗忽然大叫,胡队长警觉地拔枪起身说小心,有敌情。她看见胡队长起身,急忙开枪,顿时双方打起来。胡队长不明敌情,对战士喊快,往后山撤退。主席一家卧倒,胡队长带着战士快跑上后山密林。

她大喊道弟兄们,快,谁打死姓胡的重奖。胡队长在密林中边还击,边观察,口里骂道又是这个贼婆娘,他妈的。一个战士喊道胡队长,你快撤,我掩护。话音未落,就被冉幺姑一个点射击倒;另一个战士上来顶住朝冉幺姑射击。覃天恕看见冉幺姑危险,猛然起身扑倒冉幺姑,一串子弹从他们头上打过。

胡队长在月光下看到覃天恕一晃,自言自语说怎么又是他?战士的冲锋枪扫射,打翻几个袍哥,回身拉着胡队长就跑。冉幺姑推开覃天恕说快追,我今天非要杀了他。

一场月光下的追逐和生死之搏再次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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