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一折腾,王顾源本来攒下的一点儿家底,全折了进去。两人在医院里,一言不发,看着饱受折磨的穹穹,心里不是滋味。一早上,换班来的医生告诉王顾源,如果不做手术,即使在这里耗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两人心里本就明白,住在这里无非是求一线希望,但眼下口袋里已经空了,这希望是全没了。
当天下午,医院通知王顾源交钱,两人谁也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了。程玲抱着孩子,跟着王顾源走出了市医院,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身上的钱卖完回去的车票连一顿饭也吃不起了。
穹穹比起刚去医院的时候似乎又缩小了不少,哭声也有些沙哑无力,但这么多天的折磨,已经耗干了程玲的性子,她对着孩子内心无限的愧疚渐渐地演变成了麻木,任谁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无休止的折磨。至于王顾源,他早就失去了先前的锋芒了,心底里全是消极与压抑,似乎别人一点就会爆炸。
王国林这段时间一直和两个孙女住在王顾源的二姐家,二姐夫是个木匠,整日在外给别人做些家具,打些木匠活,家里里里外外都由着王顾源的二姐一人操劳,她自己也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比王顾源的孩子要打上七八岁,这时候正是上小学的年级。
王顾源的二姐人好干净,手脚也麻利,院里虽然中了几颗柿子树,门头上又跑爬了一株胳膊粗的葡萄藤,但地上一年四季难有落叶,连墙角里也少有发出来的嫩芽。
恰好,她的性子正如她收拾的院子这般,容不得一点沙子。王国林玩了一辈子赌,住在王顾源二姐家里却少有去玩,虽然这里离赌场就几步路,但每次一去,少不了要挨了白眼。他心里不自在,也不乐意住这里,但大儿子始终没回来,有没成家,小儿子自己一堆糟心事,谁还能管得了这个老头了?
王国林心里一直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有些意见,大女儿自然不必说了,当年生养她的时候什么苦难都经历了,但到头了跟人跑了,面子不面子不是头事,但女儿终究是没了。
这二女儿虽然嫁的不远,日子也殷实,但二女儿这刚烈又有些小气的性子实在让他吃了不少瘪,他自己性子也烈,从来服不了别人,何况是自己的女儿。
他一辈子两个老婆,五个孩子,大儿子视自己如仇人,大女儿和自己恩断义绝,二女儿和自己也多是嫌隙,王顾成心底里对自己多少也有些恨意,至于这最后一个小儿子,吃了最少的苦,对自己也最好。
他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会孝顺一些?但转念一想,这事儿似乎有待商榷。他在王庄的时候想来赌了就让王顾源背他去,不论王顾源忙不忙,王顾源大多数时候也都乐意让自己的老爹去玩,王顾源经常想,老爹八十多了,再折腾又能怎么样呐,无非是玩个小牌,自己要是连这个都不能满足了老爹,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不来赌的时候,王国林时常实在门口晒太阳,身边放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副酸枝木象棋,棋子和巴掌差不多大小,两公分那么厚,看起来足实的紧,棋子儿上面涂了桐油又刷了一层薄漆,起先摸手里有些冰凉,但不圆润。时间长了,棋子儿上全是密密的小裂纹,但摸在手里有些温润。那块包棋子的布就是棋盘,一米见方的一块军旅上粗布毯子做成,切下去一条来,即使老牛也扯不断。
这棋子儿是王顾源某日在县城办货,看到地摊上一个老头卖的,连同棋盘一共是五块钱。
王国林自然是喜欢的紧,晒太阳的时候放在身边,也不打开,路过的老头看见了自然通晓其中的意思,就会问:“咱杀一盘?”
“杀一盘!”这一玩儿就是半晌,村里老头也多,时间长了,多得是有人陪他玩,有时候七八个老头一凑就是一天,谁也乐呵。门前的大麦场也多了人气。
王国林还有一个宝贝,就是他那个一尺半长的烟袋锅子,烟袋杆儿是一根密眼儿水竹竿做的,王国林用了几十年,这烟袋杆被打磨的黄玉一般,通体黄褐色,一节一节的泛着淡淡的光,摸上去也像玉的质地一般。
烟袋锅是有黄铜做的,指头肚儿那么大一个小窝儿,一撮儿烟丝就能吸上一碗茶的功夫。这烟袋锅儿本身没什么特色,看起来有些厚重,但耐不住用的时间久,通体明黄明黄,一看就是老物件。
最后是连着杆子的烟袋嘴儿,全烟袋锅就这里最值钱,王国林说是一块独山玉雕成的,但谁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青白匀称,通透温润,确是一块好料子。烟袋杆上,挂着一个粗布小包,里面半袋烟丝。
王国林住在王顾源二姐家的时候,也时常坐在门口晒太阳,但这里没什么老头和他下棋,他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吧嗒烟袋锅儿。二姐的小儿子这时候也已经上了小学,学业并不繁忙,农忙一点就被学校打发回来帮家里忙,但这个外孙子只要不下雨,一放学就跑去麦秸垛儿边上坐着看书,王国林有时候问他:“小虎,你看真些书干啥哩?”
小虎说:“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喜欢看书。”
王国林打心底里喜欢这个老实爱看书的外孙子,有时候小虎在看书,王国林就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他如今七八十了,别人这个年纪的时候孙子已经一大把了,早享起天伦之乐了,可他呐,大儿子确实生了四个孩子,但他们并不认自己。王顾源这才生的儿子,还没抱几次,就躺在了医院里。
有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当兵杀了太多的人,有了孽障,上天这是罚他,罚他要没有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