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是如何发现大家偷看禁片这件事的,到底还是被我们查出来了。据5班的名侦探们八卦求证、胡乱推理,发现有内鬼告密,而这个内鬼,矛头一致指向了班长,周亚男。
有人看见,她出了班之后直奔老刘的办公室,紧接着老刘就气势汹汹的现身了。
那时候,我们打小儿受革命电影熏陶,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跟在太君身边告密出馊主意的“汉奸”,等上了学,最不待见的便是那句,“你等着,我告老师去!”
所以对于在高中里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大家尤为不屑。
“跟你们说,我听xxx讲,周亚男家跟老刘是远房亲戚,貌似论起辈儿来还得管老刘叫声表舅妈。”
“我说呢,学习不好还年年指定班长,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闹了半天是老刘的眼线,藏得够深的!”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像……”
流言蜚语从空穴来风变成了确凿证据,大家看着周亚男,越分析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被扣上了内鬼帽子的班长,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作不在意,什么也没辩解,只是依旧埋头做题。
周亚男到底是不是内鬼我不确定,但有件事我十分肯定——冯邈和高天则,终于修成正果了。
两人对上眼儿的具体时间不好说,我觉得大抵是在冯邈的“黄金左手”事件后,天天一起自习的那段日子里。
“老实交代。”
冯邈像个新婚小媳妇,喜滋滋中又带点忸怩:“咳就是……那天,我们俩在麦当劳自习,回去的路上……”
“然后我就……从了。”
我深以为,这个噩耗如果传开,首师附相当比例的女生会不开心,为了同学们的身心健康与校园的和谐愉快氛围,我决定守口如瓶。
“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透露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这是公有帅哥私有化啊,成全民公敌了知道吗?”该讹的封口费也不能少,杨女侠向来是非分明。
“什么乱七八糟的。”冯邈不买账。
“你就不怕我生气吗?”我逗她。
“切,别人不好说,你,肯定不会。”
“为什么?你忘了当年咱俩还一起……”
“你现在喜欢的,是你们班那个同桌,张川吧?”
“我去小点声……”站在5班门口的楼道,我做贼心虚的赶紧回头看了看。
冯邈得意的咯咯乐了起来:“从你聊天三句话不离他的时候,我就发现苗头了,小样儿,瞒了我这么久,说,怎么补偿?”
冯邈也是个狠人,杨女侠讹人不成反被讹,原来女生们的心思都是这么敏锐。
“你知道吗,我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猜他说什么?”
“别卖官司了。”
“真没想到,他居然高一就注意到我了,有一天下午,我头发不是油嘛,去水池那冲了冲,正好被他看见了……”
冯邈说,高天则坦白,当时看见头帘湿乎乎打着绺的冯邈走在路上,水渍顺着她的发梢流到脸庞,一瞬间被吸引住了,忽然觉得,这个女生,挺特别的。
从那时候起,冯邈在高天则心里就留下了印记,不一定已经是喜欢,总之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
“他还说,没好意思主动过来打招呼,幸好后面青春电台认识了……”
高天则怕过于唐突吓到冯邈,其实他不了解,冯邈胆儿特别壮,俩人就这么白白错过了高一。
我听着冯邈的讲述,啧啧称叹之余心想,世界可真奇妙。
冯邈出油的头帘向来是她的小烦恼,可是没想到在高天则眼中,居然成了惊艳,而这样化烦恼为神奇的惊艳终于助攻冯邈,将那么多人欣赏的首师附校草高天则,收入囊中。
“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呸,手都没牵过呢……”
我心里不免有些羡慕,仔细分析冯邈的成功之路,自习,是个好方法。一边加强互动、一边捎带手提升学习,两手齐抓两手都不耽误。
于是某课间,我隔着周亚男满怀期待的瞥向了张川,同时琢磨着怎么开口才能自然不唐突——
“干嘛,又偷看我,被帅到了是吧?”论煞风景、不开窍,张川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看你个大头鬼!”我缩了回去。
“有事啊?”
“没事!写作业!”
张川盯着突然暴走的我有点错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我的行动暂时搁浅,蔡晓雪却又有新动作了,在对叶子寒的执行力这件事上,我只服蔡同学。
可能是觉得既然已经全校知名,晓雪索性抛开了所有的矜持,从前例如一起吃饭、借东西、画本子这种小事已经算日常了,什么假装柔弱把叶子寒的校服外套拿过来就披在自己身上,或者放学冷不丁蹿上叶子寒的后座让他捎一程,美其名曰天色已晚一个女生怕怕的,兼或强拉着叶子寒在他手腕上画上一个同样的手表号称要同步调频,还不让人家随便洗掉,等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面对蔡晓雪的不择手段,叶子寒除了惯常抗议两句无效以外,倒也没推开,自认为看到一丝丝曙光的晓雪于是更加放肆,甚至立下豪言壮语,年底前就要“拿下”叶子寒。
“咱们下周去照大头贴吧?”晓雪拽了拽子寒的袖子,以一种询问却不容置疑的口气。
“哪有时间,再、再说吧……”
“那就定了啊,说好了。”叶子寒的反对意见晓雪一向是屏蔽的。
可怜的叶同学一边专心学习,一边还要应付晓雪,估计心中是比较颤抖的。
晓雪的乐观感染了我,杨女侠又一次鼓起勇气提出自习计划,并且特意挑在了内鬼班长不在座位的时候。
“喂,晚上有空没?”
“干嘛?”
“就是……上周的物理测成绩不太理想,想找你问问。”
“呦呵。白教啊?”果然一听这个,张川来劲了。
“不白教,请你吃饭,麦当劳。”
“麦当劳就算了,逗你呢,哪道不会,我现在就给你讲,保证放学前讲的明明白白。”
我心中一声哀叹,唉,朽木不可雕也!
“现在没空,要攻化学。”
“行,那你随时问。”
“哎算了,我晚上自己去麦当劳啃书吧。”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张川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真诚的疑惑。
喂,听不明白吗?就是想跟你一起自习!
我忍住了吼人的冲动,继续循循善诱,“麦当劳自习,我感觉比家里效率高。”
“是嘛,那带我一个,反正今天放的早。”
“随便。”我使出一招欲擒故纵,心里美滋滋的。
“别随便啊,一块儿吧,说好了啊,我给你讲物理,你帮我补补语文,谁也不吃亏。”
我不动声色的牵起嘴角,在各种明示暗示下,这家伙终于上道儿了。
然而生活教育我们,凡是说好的事情都有变卦的可能,正当我喜滋滋的盼着麦当劳的自习,临放学的时候,张川的呼机响了、响了好几次,他看了挺久,我瞧着他的神色渐渐不太轻松起来。
“不好意思啊,晚上家里有事,咱们改天吧。”
“刚说好的,这么不靠谱呢。”我笑着回复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一次约不上没什么,作为高三生每天都要自习,又岂在朝朝暮暮。
张川的心思却显然已经不在,他敷衍了句“改天,我请”,匆忙收拾好书包就离开了,看样子家里真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
被放鸽子的我于是被李梦卓拉了去,说是要陪她一起找冯垚,听到这个任务,我有些犯难,是替梦卓犯难。因为我知道,她去找冯垚,一定又是为了劝他返校上学,参加高考。
在这之前,我已经陪她去找过一次,在什刹海的一家酒吧。
那时候,后海还不那么出名、也没那么热闹,并且不让学生进。这也是梦卓找我陪的原因,壮胆儿。
我悄悄拿了朱女士的皮衣,梦卓穿了条破洞牛仔裤,我们俩在一个大晚上摸到了那边一家叫后海5号的酒吧。
“二位点什么?”酒吧里跟外面的夜一样黑,只有些微昏暗的灯光,成功的迷惑了服务员的眼睛。
“两杯可乐。”我按住梦卓的钱包,掏起了兜。
“36。”早就听说酒吧里消费高,一瓶可乐18,还真贵。
服务员怀疑的瞅着只点可乐的我们,我赶紧拿手扶起头,故作痛苦失落状遮遮掩掩,服务员在疑惑中转身离开,而我们此行的主角,冯垚,顶着他那头标志性的黄毛,也终于现身了。
冯垚背着个吉他,打扮跟上次首师附演唱会差不多,坐在麦克风前没什么话,直接开唱,声音一如既往的天籁——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这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歌,很好听,后海5号里零星坐着几桌买醉的人也都被他的声音吸引,抬起了头静静地听,有的人浮现出一脸的怅惘。
冯垚在台上的时候好像会发光,跟他私下里的安静颓废简直判若两人,他天生是唱歌的料儿。
我想起了冯垚的故事、梦卓的故事以及冯垚和梦卓的故事,这些歌词,好像写的就是他们,有幽暗岁月、彷徨时光和摆脱沉重生活、对自由的期待向往。
李梦卓带我来,当然不是为了听歌,不过既然冯垚在表演,我们只能等,等他演完。梦卓的心情比我复杂得多,所以在我沉醉听歌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直很游离,时而出神儿的看着表演中的冯垚,时而瞅瞅他旁边的那个,姑娘。
那是一个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姑娘,小巧的面庞给人的感觉非常南方,可偏偏那双眼睛又带着股凌厉劲儿,有种穿透力,衬得她唇周的弧线也倔强分明起来。
姑娘一头帅气的短发,冷峻的紫唇下嵌着一颗银闪闪的唇钉,黑色指甲拨弄着贝斯,整个人看上去深邃迷离。
冯垚身后的其他成员,也不是二月初六的那帮人,瞧着都更成熟些,看来在这儿驻唱的冯垚重组了一支新的乐队。
大概是光线的原因,冯垚没有看到我们,至少我是这样觉得,因为从头到尾他扫过台下,表情没见任何起伏变化。
酒吧里的客人不多,冯垚他们唱了5、6首,边上坐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谢谢大家光临。”乐队下了小舞台。
梦卓赶紧拉着我起身走向后台,酒吧老板拦住了我们。
“你们怎么来了?”冯垚恰巧从洗手间回来,挺意外的,看来他没透露过在这驻唱,不知道李梦卓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朋友啊?”
“恩,一会就走。”
老板点点头,放了我们过去。
我和梦卓与冯垚身后的几个乐队成员互相好奇打量着,好像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在同一个空间相遇,当然,他们更多的在看李梦卓,而我俩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短发姑娘身上。
“杨帆、李梦卓,我同学。”冯垚含混的介绍着我俩,又指了指乐队的人,“这是我驻唱乐队的一帮哥们,鼓手大文,主音吉他麦子,键盘手小灵,还有,”冯垚最后转向短发姑娘,“贝斯手,成言。”
姑娘抬起头,若有似无的跟我们打了个招呼,鉴于乐队其他人的名字都有点像昵称,我不确定成言是不是姑娘的名字,只是觉得这个成言,帅气的不得了,神秘的了不得。
实事求是的说,成言并不如李梦卓那样惊艳脱俗的美,可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这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学生还不具备的一种气质,一种叫做风情的气质。
大家给了冯垚和李梦卓一点私人空间,然而他们说的我们基本上也都听见了——梦卓的声音有点大,好像只要一遇到冯垚,平时冷冷的她总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大概这就叫关心则乱。
“回去吧,今年不行,以你的能力,好好准备一年,明年一定可以。”
“在这儿能挣多少,没有学历以后怎么跟别人拼?!”
“你就打算这么混着?你姥姥白养你这么大了!”
……李梦卓说了好多,越说越激动,而冯垚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你别管”“学不上去了”“你不懂,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我其实有那么点理解冯垚,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可能是他追寻歌唱梦想摆脱现状的一种渠道,我同时也清楚李梦卓的心思,这样的渠道对于我们这类按部就班的高考生来说,无疑不伦不类、不务正业。一方觉得在坚持梦想,另一方觉得在帮对方改邪归正,这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
然而那时候的我们对自己的未来尚一片迷茫,更别说为别人指点迷津,究竟人生选择哪条路才叫正确,而所谓正确又指什么,其实没人知道。
我看见成言在边上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隐隐约约的笑,不是开心、不像嘲讽,说不出什么意思,让人琢磨不透。
所以今天,当梦卓表示又要去经贸技校的时候,我犹豫起来:“这么说也没啥效果,要不,你找他家里人,一起劝劝?”
“他爸妈早不管他了,大小事都是自己拿主意,所以才不轻易听劝。”李梦卓有些沮丧,但又很快拿出一副越挫越勇的精神,拉起我,“走吧,一会天黑了。”
不用说,这次要我陪她进经贸技校,也还是为了壮胆儿,经贸技校的管理特别松,我俩穿着首师附的校服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经贸的学生对这两个外校的不速之客频频侧目,远处有人冲李梦卓吹起了口哨。
梦卓目不斜视,在问清楚“汽修管理2班”的位置后,一路狂奔了过去。
挺幸运,我们在楼道里碰到了正往外走的冯垚,我担心会搅事儿的红毛没有出现,红毛跟着那波社会人,他很可能已经放弃了学校。
李梦卓今天准备了一张纸,“我查了一些资料、也问了好多人,上面的辅导班和复读课都特别靠谱……初中你拉了我一把,高考我也不能不管你……”梦卓笑着把纸条递了过去,姿态简直可以说有些卑微。
冯垚没接,看着李梦卓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眼神儿闪烁着说了句:“多少辈子前的事儿,早忘了。”
“是因为成言吗?”梦卓突然提起来那个短发姑娘,语气很特别。
冯垚先是愣了一下,“是。”
李梦卓忽然就又笑了,“知道了,不会再找你了,但我是真的希望你好,以后该怎么样,为自己、为你姥姥,好好想想吧。”
梦卓说着拉起冯垚,把纸条硬塞给了他:“再深的泥潭,也只能让人陷进去一次,一直沉在里面不愿意出来的,是我们自己……”
这话带着那么点鸡汤味,却让冯垚收起一脸玩谑,认真地看向李梦卓,在这样的注视下,梦卓转身快步离开了。我跟冯垚匆匆打了个招呼,追上了她,梦卓离去的背影酷酷的,手垂在两侧紧紧攥住拳头,让人心疼。
我追上去,想安慰一下梦卓,告诉她别伤心,正不知怎么开口,经贸技校的操场边,有一对男女正在自行车旁抱在一起,我看见了他们,然后,愣住了——
女生是台球厅那个叫徐思涵的女孩,而她紧紧抱住的那个男生,是张川。
我就这么愣着愣着,大脑一片空白,然后直愣愣的上前挪近了两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知道不可能认错人,大概又想要再确认一下。
被徐思涵抱着的张川抬起了头,看见了我。
在一瞬间的惊讶后,张川就这么盯着我,我也望住他,外面天色渐渐暗下去,看不清对面的神情,只是那男生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只是,那星一般的光亮已不属于我。
想象中这种桥段,通常应该是男生甩开抱着自己的女生,奔到真正心仪女生的面前,焦急的喊,“你听我解释!”
而误会了的女生情绪崩溃的边跑边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然而在我跟张川的剧本里,他一动未动、只字未说,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原来,你说的着急家事,就是这个,原来,朝夕相处终究抵不过青梅竹马,原来,之前说想一起同桌、一起自习,都不算数了。
可是,从前你明明,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