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级会考总结暨高三誓师动员大会,现在开始!”台上的刁主任声调过高,差点没吼破嗓子。
在某首激昂的进行曲配乐中,老曹、老刘、老高、老田等一众班主任依次走上台,手上都捧着个红本,神情肃穆,台下的家长们也坐得板儿直,一个个表情凝重。
今天这架势,就差一场歃血同盟了。
班主任手中的红本是“军令状”,升学率的军令状。
“01年,我校一本率85.9%,其中985学校73.4%,211学校68.5%……”
一串串数字像是紧箍咒套在了我们头上——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那个令所有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高三。
“靠,离放假还有俩礼拜呢,这就开始倒计时了。”
“还没看清形势吗,准高三已经不配有暑假了……”
“唉,学海无涯啊……”
“苦海无涯才对。”
“苦海无涯,施主请回头是岸……”
台下的我们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嬉笑打闹,掩饰着不安忐忑,同时也期待着,期待着进步改变,和未知却可能的未来。
许多的忐忑和期待汇聚,青春在躁动。
这躁动因为几件小事露出了苗头,先是杜胖由于撸串的时候太过凶狠,校服裤子被燎着了。
“我一开始还到处闻着,呦,烤什么呢这么香。再一看,妈耶,裤子烧了。幸亏我反应快拿面包片给捂灭,要不然小爷这白白嫩嫩的腿可该遭殃了。”
“也可能是老板想推出新菜,香烤肥子。”
“你们丫大爷!”
小“火”了一把的杜胖之后,是大火的蔡晓雪同学,不用说,蔡同学的大火离不开叶子寒。
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全校师生顶着太阳站在闷热的操场上,等着每周一例行的升国旗仪式。
场上场下一片庄严,都齐刷刷盯着国旗杆下的四个值日生:蔡晓雪、叶子寒和4班的两个女生。不同于一般的值日生,升旗手在首师附算是一种荣誉,通常奖励给学习好的孩子。
那晓雪怎么上去的呢?
为了能跟叶子寒在大庭广众下站到一块儿,晓雪最近表现格外积极,上课踊跃回答问题,课后满世界做好事,号称要助人为乐,经常强扶老人过错马路。
不明内情的老刘还不无欣慰的夸她:“大家看看晓雪,意识到了高三的紧迫,最近提升非常明显。”
为了鼓励晓雪,同时给高三树立榜样,老刘特别推荐她做了这周的国旗手,站在叶子寒旁边。
“前进前进前进进……”庄严的国旗随着神圣的国歌被升到了最顶端,所有人在大日头下行注目礼纹丝不动,今天的升旗仪式本该和以往一样,圆满完成——如果不是晓雪猛然生出了一个歪主意。
我想,晓雪的初衷是端正的,最多就是跟叶子寒站在一块儿显摆显摆。然而国旗下阳光里的叶子寒,系着领带穿着笔挺的国旗服,蔡同学看着看着,不由就起了贼心。
先是见她弱不禁风的在旗杆下晃了晃,接着一头栽倒,极为精准的栽到了叶子寒身上,颤抖中还不忘攥住叶子寒的衬衫袖子不撒手,随后俩眼一闭,晕了过去。
当然,如果不是后面4班凑过来的那个女生,长发扫到了装晕中蔡同学的鼻子——
“阿——嚏!阿——嚏!我去,同学你要不要这么热心……”本来的小声吐槽,被急忙赶过来的刁主任截获,更不幸的是,刁主任手上还拿着开着麦的扩音喇叭……
奔放的晓雪火遍了校园,为这事儿,晓雪写了份5000字检讨,叶子寒好几天没搭理她。精心策划的一场女主晕倒、男主心急如焚,独自背女主到医务室的偶像剧大戏,就这么泡了汤,然而晓雪却并不在乎,满不在乎的撂下狠话:“什么事想做就做,我的高中不留遗憾。”
所以我觉得,老刘看人其实不太准,晓雪这分明是朝着跟大家相反的方向,准备彻底放飞自我了。
过火的晓雪还撺掇我们物理小组又组织了一次活动,活动的地点,选在了学校边上的一家超市。
主要因为,超市二层,悄悄坐落着一家台球厅。
“带你们见识见识去。”
那时候,男生的场子大致在“网吧机房台球厅”,女生的领地更多是“吼歌书店紫蔷薇”。
互串场子的情况不是没有,比如8班巨爱逛紫蔷薇老是买一堆漂亮本子的辛宇,或者号称首师附CS gun姐的聂文婧,不过终归是极少数派。
在大多数女生眼里,一提起台球厅,总浮现出古惑仔电影里流里流气的画面。
“不去,太乱。”
“哎呦,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台球也是正规运动。”
“说了半天她们就是不会打,怕现眼。”
“没事儿,有北洼里台球小王子在,免费一对一教学。”张川说着瞟了我一眼。
杜胖和张斌的激将我都能忍,唯独忍不了张川的不要脸。
当然也有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的,比如叶子寒,大概还在生着蔡晓雪的气,这次无论怎么邀请入伙儿都没来。听晓雪说,动员会后,叶子寒做了个将近400天的高考倒计时日志。
“这是要悬梁刺股了。”
华联超市的二楼既不通风也不透光,但是一到晚上,每每门庭若市。
张川他们轻车熟路的在前面带路,我们几个女生躲在后面跟着,好奇而又畏缩,像个小媳妇似的。
“小媳妇”这个词儿触动了我某根神经,张川一回头,正见我笑着,“乐什么呐?”
“没什么。”
“我怎么看你笑的这么阴森,感觉没憋着什么好事儿啊。”
“我在笑某人,还自吹北洼里台球小王子,整个儿一首师附语文大迷糊。”
“一码归一码,我跟你港真……”张川笑着讲到一半却忽然停住,神情前所未有的凝固起来。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们前面,有一桌子人正在打台球。有几个看着像社会闲散人员的一边吐脏字儿一边吐烟圈。也有两三个稚嫩未褪的面孔,穿着经贸的校服。
其中一个就是“红毛”,“红毛”边上还有一个女孩,画着浓妆,校服外套下面是一条短的让女孩都脸红的裙子。
而让张川目不转睛盯着的,就是这个女孩。“红毛”正腻歪着女孩嘻嘻笑笑,女孩躲闪着似乎不太乐意,直到抬起她那浓密的假睫毛,和张川的视线撞了上。
女孩愣了几秒,胳膊突然挽上“红毛”,似乎有点刻意。
张川的凝视变成了愤怒,突然冲了过去。
我们都有些猝不及防,眼看着张川一个人跑到女孩面前,一把拉开女孩,低声说着什么。
显然,他们是认识的。
不知道张川和女孩说了什么,总之他变得急躁起来:“跟我回家!”
张斌晓雪他们面面相觑,而我知道,张川是独生子女,这句回家,这个女孩,对他非比寻常。
“红毛”一脸不爽的靠近张川:“嘿,你丫几个意思啊?”
“我不回,川子,我的事儿你少管。”女孩对张川挺不客气。
我在原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混乱,很是恍惚。
张川和“红毛”唇枪舌剑的说了两句,渐渐互不客气的推搡起来,大意是张川执意要带女孩离开,“红毛”执意不准。
“撒开,你丫撒开!”张川再次把“红毛”强行拽住女孩的手怼了开。那一桌的人放下了球杆,一下子围了上来。
杜胖和张斌见形势不妙也跑了上去,对方人多势众,并不把他们仨放眼里。
而那个处于冲突旋眼的女孩,反倒往旁边退了两步,如一个局外人嘴边挂着笑看起了热闹,那是一种极少见的笑,带着一丝玩世不恭、一丝蔑视讥讽,又带着些说不出的凄凉心境。
“嘛呀,哥几个?”两边正剑拔弩张,台球厅里屋走出来一个人,是个30几岁的男子,个不高、黑瘦黑瘦的,看着挺不起眼。
“呦,福哥。”社会人最中间的一个光头胖子笑着打起招呼,“您在场子里呢。”
“虎子啊,这都你兄弟?干嘛,来砸哥的场?”被称作福哥的男子声儿不大,气势不小。
“哪能呢!我一兄弟马子,让这臭小子给截胡了。”光头胖子学着港片,怪腔怪调的。
“就几个学生。”福哥扫了眼我们,“你也犯得着。”
张川和“红毛”还在互不相让的对峙中,这边的老大光头却突然服了软,“是是,在您地盘上,我们肯定规矩。”
“扯淡地不地盘。”福哥又发了话,“我就做点小生意,别节外生枝。”
光头胖一招手,围住的人都撤了回来。我看见杜胖攥紧的拳头松了开、微微有点抖,毕竟,这里不是象牙塔孩子们熟悉的世界。
“红毛”还不依不饶的堵着去路。
“昊子,昊子!MD,给我回来!”光头喝住他,声音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红毛”看了看自己“老大”,不甘不愿的让开了。
“走。”张川低沉着语气对女孩说,女孩撇了撇嘴,却没再耍脾气,跟在张川身后,张川过去跟张斌小声说了句什么,跟谁也没打招呼,只带着女孩匆匆离开。
“你丫等着,没完!”“红毛”在后面依旧嚷嚷了几句,算是不了了之。
张斌、杜胖赶紧把我们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大家在超市楼下买了饮料,咕咚咚喝着,渴了,也是为了压压惊。
“杨帆,你别多想。”张斌凑过来,“那女孩,是我们原来一个胡同的,算发小。”
张斌无缘无故的专程过来跟我一个人解释,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川子就是怕那帮流氓给她带坏了,拉了一把。”
我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同样是发小,干嘛就张川反映这么大这么主动的“英雄救美”,张斌怎么不去?
大概,这个叫徐思涵的女孩,对于张川,毕竟是哪里不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