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突然下雨了。天气骤然变得寒冷。陈实业蜷缩在府前桥头,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黑暗笼罩着温州城。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饭了。他回想起清晨的一幕,他看到收留她的那个姐姐在他前面奔跑,他冲上去追他,嘴里喊着:“姐姐!姐姐!”可是她听不见,他摔倒在地的一瞬间,他抬头看到了她往桥下跳,“咚”的一声巨响。他正想上去一看究竟,从后面跑来一个人,他捡起她的鞋,在那里哇哇乱叫。他走近一看,就是先前打他的黄世忠,他不敢靠近他,只得沿着小路溜走。
他现在又累又饿,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忍冻挨饿。他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很多路人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他期望有人能够停下来,像那个姐姐一样带他走,给他好吃的。他哭了一会,终于有人在他脚下扔下一玫铜钱。他小心翼翼地捡起铜钱,铜钱在雨水的洗刷下分外耀眼。他拿起来放在了袖子里,朝衙门走去。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要回他的宝贝“蛤蟆阴阳镜”。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双眼镜的珍贵。
雨下得越来越大,陈实业全身湿透了,他冒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往衙门的路上。来到鼓楼前,他伸出手来,将手停在空气里。他犹豫了片刻,一把抓起鼓捶。他对着大鼓使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沉闷的鼓声淹没了雨声。许久,有一衙差探头探脑地出来,只见一小孩在敲鼓,刹时一声怒吼:“小子,捣什么蛋!活得不耐烦了?”
陈实业却说:“我要见大人!”正要钻进门去,却被衙差一只手挡了回来,他趔趄地后退,摇摇晃晃地坐下,大哭起来。
衙差忍受不了他的狼嚎声,像抓只小鸟一样抓起他,一巴掌打在他惨白的脸上,顿时脸上出现了几道红印。他哭得更响了。衙差扯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推道:“小叫花子,滚!”
门重重地关上。陈实业艰难地爬起来,仍旧敲着门。
次日,雨停了。人们在衙门门口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陈实业。先是一个到河边洗衣服的老大妈发现的,她以为死人了,惊叫起来。之后人越围越多。张板六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门口张贴着张板六的通缉令,但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每天一清早就会经过这扇他以往天天进去的门。现在他只能遥遥地隔着相望。很少有人会来敲鼓伸冤,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冤枉地活着,他们深知击鼓已经击打不出生活的希望。只是偶尔也有些诬告的人或是被逼无奈地人来这里击鼓。自从他被撤职后他发现,近来几乎无人敲鼓了。胡文渊仿佛从这个城市消失了一样,他就再也没见这个衙门升过堂。没有人大肆追捕他了,他的出现在乡亲们眼中也是无关紧要的了。他担心民不聊生的事情会多起来,所以他一听见鼓声就会神经质地要跑来一探究竟。
有时候他甚至都想冲进去,把那贪官揪出来,为民除害。只是他还有使命在身,他不能冒这个险。他答应了女婿林定郎去找寻那个失散的孩子。他不能离开。只是昨日听到鼓声后他没有来,在这么一个下雨天,他因失意喝了酒,已有七分醉意。他早早地上了床,迷迷糊糊中听到鼓声大作。他想起来去一看究竟,却是身不由己沉沉睡去,一切仿佛在梦中。等到清晨天微亮,他张开眼睛。昨日的鼓声仿佛还在耳边环绕。他一下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飞快地穿衣跑出小屋。待他跑到衙门前,只见路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他扒开路人,进去,看到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孩子躺在雨水里,身上沾满了泥泞。他跑过去,抱起孩子。孩子很轻,轻得几乎可以飘起来。阳光正在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人间。他黝黑的脸在阳光的映照下红彤彤的一片,像是一块经久不愈的伤口。他在人们的注目下离去。
张板六把孩子的身子擦干,给他换上了自己的大衣服。陈实业在那硕大的衣服包裹下仿佛一个新生的婴儿。他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张板六甚至有种错觉,那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孤独,无助,绝望。他长大后,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却被那女子的父母嫌弃家道贫寒,从而棒打鸳鸯。直到现在,他仍然思念着那个给过他温暖的女子。除了那一丝飘渺的思念,他不敢娶妻生子,父母的贫病交加的生活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记忆里。而爱打抱不平的性格也让注定了他会孤身一人,他害怕自己会给家人带来什么灾难。现在他看到这个孩子,不禁联想到儿时的自己。他摸了摸他的额头,像是刚从锅里捞起的鸡蛋那般滚烫。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在小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给他额头上放上湿毛巾。然后一脚走出了房子。不久,郎中请来了,他替陈实业把了脉,对他说:“是得了重风寒,又饥饿过度,导致气血不畅。等他吃点药,睡一觉,再给他吃饱饭便无大碍了。”
张板六送走大夫,回到屋里,守着这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实业。他想不通他还去衙门做什么。难道是跟“蛤蟆阴阳镜”有关?想到这,他站了起来。胡文渊连日来都不受理案子是不是也跟这个眼镜有关?他迫切想知道答案,可是他面对这个迟迟未醒的孩子,他很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