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明德员外正在拨弄算盘,仆人来告:“老爷,有个叫林三婶的有事求见,她说她是下羊角人氏。”
“哦?下羊角!莫非是亲家来了?快快带到客厅,我马上出来。”
“是,老爷。”
黄员外来到客厅,只见客厅坐着一个朴实的妇人。身穿淡黄色素雅的衣服,发髻高高挽起。
“您是?”
林三婶见黄员外出来赶紧起身施礼:“黄老爷,我是下羊角林定郎的三婶。”黄员外客气地打拱道:“哦,原来是三婶,请入座。”
黄明德自己在一旁坐下,这时下人端来茶茗。黄明德端起杯子问道:“三婶此番来盐盆一定有什么要紧事,我的亲家林春近况如何?”
“不瞒您说,昨日林春大夫去世了,他与黄老爷是亲家,故嫂子叫我来通知老爷一声。”林三婶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什么?”黄明德手上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丫鬟赶紧过来打扫。
林三婶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他上山采药出了意外。定郎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小小年纪就忍受这丧父之痛,叫他以后该怎么办呢。”说完提起袖子擦眼泪。
“哎,都是我不好啊。”黄明德突然被一阵锥心的疼痛所袭击,他颤抖着站了起来,“这几年老夫忙于生意,连过年过节都在跟伙计一起结算帐务。我以为孩子都还小,来日方长,都忽略了这个有救命之恩的好亲家啊!三婶,你快快带我去下羊角。”
“我嫂子说,不麻烦黄老爷了,只是出于礼节要通知到。黄老爷这么忙,想必分不开身。”
“这说的是什么话,再忙也送亲家最后一程路啊,不然我百年以后怎么有脸见亲家啊。”黄明德命管家备好马车,与三婶一起从陆路走。
这黄明德刚跨上马车,就被从屋里跑出的小三袅叫住了:“爹爹!爹爹!”
“三袅乖,爹爹有要紧事要赶路,你和春香一起去玩吧。”
“不,爹爹,我也要去,我答应你我不吵也不闹。我就想跟爹爹去。”
“老爷,这就是您的三姑娘?”三婶摸了摸孩子的脸说道,“长得真可人,你瞧这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是啊,三袅今年八岁了,想必我那小女婿十岁了吧。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过去五年了。”黄明德看着三袅继续说道,“好吧,三袅已经与定郎定下婚约,理当自小培养感情。我带你去吧,见一见婆家人。”
“啊,爹爹真好,谢谢爹爹!”黄三袅一溜烟跑进自己的房间,又一溜烟跑出去。手上拿了个小木偶,“爹爹,可以走了。”她伸手扑向父亲,林父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鞭子,马车后面尘土飞扬。
“爹爹,您说让我见见婆家人,什么是婆家人呢?”三袅在马车上天真地问道。
“婆家人啊,就是你夫君的家人,夫君的娘就是你的婆婆。”
“那夫君可以一起玩吗?”
“这……”黄明德摸了摸胡子,苦笑道,“当然可以。”
“那我的夫君叫什么名字呢?”
“林定郎。对了,你手中这个娃娃就是五年前他送给你的。那时你才三岁,林定郎也就五岁。爹爹记得你们玩得很好。”
黄三袅一手拿着木偶一手托着小腮帮陷入了沉思。她的眼神停留在手里的木偶上。她翻来覆去地想很多她的小脑袋想不明白的事情,并且乐此不疲。她总感觉未来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召唤着她,到底是什么,她却理不清头绪。她盼望自己快快长大,盼望自己能够进入大人那看似明媚的世界。
黄明德员外一路上他甚至还幻想,那个叫林三婶的不过是个疯妇人,她的所言非实。他有些害怕下羊角的临近,这让他心里的伤痛一层包裹着另一层,让他的胃隐隐作痛。然而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残酷的事实终究还是以不容改变的面目站立在他眼前了。在马车上他就远远地听到了哀乐。他终于被迫承认这个事实:他的恩人永远地走了,而他的恩情还未来得及报答。
车夫提示着黄明德到了。他还坐在马车里不肯下车,他想缓一缓自己的心情。可不谙世事的女儿不肯了,她嚷嚷着:“爹爹,这是什么地方?您为什么不下车?”
“哦,到了。”黄明德自言自语道,“好,下车……”
他抱女儿下了车。进入厅堂,看到一个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挽联在厅里漂浮着,仿佛一个个幽灵在诉说一个凄惨的故事。一个披着白色孝服的孩子坐在棺材旁边大声地哭泣,她的母亲则是小声地啜泣。这哭声具有感染力量,林三袅竟也跟着哭了。两个人听到哭声同时回头,看到了眼前的这对父女。一个身材魁梧,一个娇小可爱。
“贤弟呀,为兄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怎么能先我而去啊?”堂堂八尺大汉嚎啕大哭,对着灵堂跪了下来。
林定郎和林母都停止了哭泣,他们显然被眼前的陌生男人吓到了。他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跪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发呆。黄三袅跟着父亲继续哭,白皙的脸上两道清泪楚楚可怜。她不断地用手擦着眼泪。此时林三婶进来了,她赶紧对着林母解释道:“他就是盐盆黄明德员外,这位是他的三女儿黄三袅。”
“黄三袅?”林定郎摸摸脑袋,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好想见过你。”
“我好象也见过你。”三袅停止了哭泣,声音明显还哽咽的。
“是啊,是啊,她就是跟你结下娃娃亲的黄家三姑娘黄三袅。”
“娃娃亲?”林定郎更加疑惑不解。但他心里装满了失去父亲的悲伤,他已经无心理会这些不要紧的事情了。很快他就忘记了娃娃亲这回事。他被她手中的木偶吸引了,他走近她,大声说道,“这个是我的!”他伸向她,企图拿走她手中的木偶。黄三袅赶紧把木偶藏到了身后,退到了黄员外身后。黄明德站了起来。
“定郎,休得无理!”林母也站起来了。她对着黄员外施了礼说道,“抱歉,小儿还小,很会胡闹。”
“那个是爹爹留给我的,我要拿回来的。”林定郎在母亲的威吓下不敢大声说话了。他想起爹爹平时忙于上山采药和看病人只刻了这么一个木偶给他,而后来他怎么弄丢了他似乎想不起来了。他不明白这个木偶怎么到了这个陌生妹妹的手上,他似乎有点记忆,但被五年的光阴搅乱了。
“这个是我的,这么多年一直陪伴我,连睡觉我都跟他一起睡。”黄三袅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粉嫩的脸上滚下来。
“定郎,你忘记了。五年前你随你爹爹来过我家,那时你自己把这个木偶送给了三袅。我还认了你当女婿呢。”
“女婿是什么呢?我好象听说过,在哪本书上看过。”林定郎抓着头,想了一会。
“女婿就是半子,也就是说以后我就是你爹爹了,你就是我半个儿子了。”
“是吗?”林定郎转过身问身后的林母,“娘,是这样吗?我以后可以叫他爹爹吗?”他想了一会又垂下头道,“不,我爹爹死了,我只有一个爹爹,他不要我了。”说着抽泣起来,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定郎……”林母将儿子揽入怀中,哭了一会,抚摩着儿子的头说,“你的爹爹去了,还有娘会疼你的。”
“那我当你妹妹好不好,你做我哥哥好不好?我爹爹也是你爹爹,我们一起叫爹爹。”黄三袅过来拉林定郎的手,掏出手帕递给了他。林定郎接过手帕,擦着哭花的脸。
这样的见面虽然不合时宜,但却是融洽的,它无形中冲淡了亲人离世的悲凉,给林定郎幼小的受伤的心灵及时注入了一股春风。他与小三袅开始手拉手了,显得亲密无间。虽然失去父亲让他一夜之间便不由自主地朝着成人的世界飞速跃进,但孩子的天性和友谊或多或少消减了这份悲凉。他俊逸冷酷的还在蓬勃成长的脸开始向时光妥协,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黄明德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