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柳逆嗜睡得厉害,就连清醒的时候,练拳都是无精打采,这可让柳清萱好好地数落了他一顿。
柳海倒是不担心。
他活了几十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初柳逆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遍寻郎中而不得,最后还不是好好的,顺其自然就最好。
由于柳逆来自于遥远的天外之地,他身上出现各种异于常人的状况,柳海开始慢慢地接受,并不觉得很奇怪。
“阿海叔,这个点,太阳都晒屁股了,小逆怎么还不起床?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要不要去村外找一个郎中来看看?”
柳清萱一脸担忧,坐在柳逆的床头上,对着依靠着大门抽旱烟的柳海发问,内心焦灼不安。
柳海摆了摆手,示意道:“没事的,就让臭小子好好睡上一觉吧。”
“可是……”欲语无词,少女闭口不言。
沉默了数个呼吸。
只见,柳海走近,绕着英气勃发的少女转了大半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啧啧赞叹。
“丫头,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年芳二八,比我家臭小子大上一岁,这些年来你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难怪上门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差点踩烂你家的门槛。”
仔仔细细凝视着未来的儿媳妇,柳海很满意,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上天赐予他一个孩子,让他孤独终老的人生,多了光与暖,他现在唯一的牵绊,就是柳逆的终身大事。
人的年纪一大起来,不服老也不行,老头子不是手段惊人的大修士,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卑微修士,无法向天借命,惟愿剩下的日子看着柳逆娶妻生子,平平安安。
柳逆资质奇差,手脚笨拙,加之不善言辞,脾气犟如驴,亏得他天生一副上好的皮囊,相貌堂堂,让村里好些小姑娘春心荡漾,但他脑子又不开窍。
一个男人要想在荒墟之地生存下来,单靠皮囊卵用也无,手中没有多少气力,在弱肉强食的大山中,难逃饿死之劫。
柳逆迟早会老,到了拿不动斧头打猎的那一天,自己有村人抚养,而柳逆无法坐享其成,还会被人戳脊梁骨,甚至被驱逐出村。
他柳海是一个粗犷的糙汉子,一个人的时候,生活可以凑合着过,有烟抽有酒喝就行,过上一天是一天,哪天两腿一蹬,正合他心意,正好可以去阎王殿见见亡妻……但,今时不同往日,柳逆叫他一声老爹,他就要尽一辈子的职责。他的终身大事,柳海一直挂牵着。
好在,他的准儿媳萱丫头不论是天赋还是根骨,都是千年罕见,何况二人青梅竹马,以后有柳清萱照顾他的儿子,柳海死而无憾。
这门亲事,柳海和柳长云私底下早就达成一致,两个娃娃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现在的柳逆怪傻的,尚未开窍,爱说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书呆子话,不过柳海打心底里喜欢柳清萱这丫头,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儿媳。
“爹。”
这时候,少女郑重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提前称呼道。
先是一愣,继而柳海老泪纵横,柳清萱这一声爹令他忽然觉得此生无憾。
“萱丫头你长大了……”
柳清萱的父母很久以前就离村而去,说是去追寻那劳什子狗屁天道,就连柳海都没见过那对伉俪几次,依稀记得两人境界高深,可如仙人般御虹飞行,强大到有点不真实,更别说柳清萱了,脑海中对父母的记忆无比模糊,就连思念都逐渐淡去。
柳海从怀中掏出一块绮丽兽皮,完全打开,里面包裹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镯子,没有过多繁复的花纹,却有让柳海的蒲扇大手不住发抖。
“老太婆的遗物,或许对你修行颇有裨益。”
给自家儿媳妇戴上手镯,柳海无比满意,大笑离去,这个男人从未如此开心过,最后的心事终于了却。
那一日,他破天荒地没有出去狩猎,反而从地窖中取出两坛早些年赶场买来,珍藏多年的黄酒,来到亡妻与幼子的坟前,喝得酩酊大醉。
“老太婆,千万莫着急,等我抱过大胖孙子,就下来陪你娘俩……”
说罢,柳海涕泗横流,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借着酒劲又哭又笑,状若疯狂,身形萧索。
床边,少女看着面前安安静静的少年,不禁有些痴了。
一想到,以后要与这家伙结秦晋之好,羞耻的少女心如鹿撞,扑通扑通,燥热无比。
她并不知道,少年此刻正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各种奇异的画面纷至沓来,不过柳逆始终感觉自己身处于一个黑暗而孤独的世界,尽管身旁春树抽条,内心还是冰冷无匹。
而后,他看到了一棵小草,再卑微不过了,却沐浴在血色光辉之中,透出说不出的邪异。血红妖艳,那棵小草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就连天地灵气都排斥它,不愿流淌。
还未等柳逆仔细端详那棵草,画面陡然一转,他看到一群衣袂飘飘,手持法器的仙人,气质超然,不食人间烟火,完全当得起“神仙二字。
最后,柳逆迷迷糊糊,精神处于混沌状态,隐隐约约看到一把剑,古朴无华,与其说它是一把剑,倒不如说它是一根烧火棍更恰当。
猛然间,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强烈无比的悸动,柳逆感觉到一股惊霄而起的杀意,意识陷入模糊的状态。
“做噩梦了?”柳清萱盯着眉头紧锁,额头直流虚汗的少年,不由得疑惑起来。
少女挽起衣袖,伸出一只修直漂亮的纤细柔夷,与少年冰凉的手十指相握,不分彼此。
睡梦中的柳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无尽渺茫的黑暗中得见一缕曙光,他大力握紧少女的手掌,力度之大,让其指节都是泛白。
蛾眉微皱,皓齿轻咬,柳清萱嗔怪地横了少年一眼,并未挣扎,任由他作怪。
螓首低垂,少女粉腮红润,满目柔情地凝视着少年,那张看了十几年了的熟悉面孔,却怎么也看不厌。
本是极为舒适的房间,柳清萱却无由得感受到一股燥热,急促的呼吸猛然扑打在柳逆的俊脸上,她心头一热,眸子迷离,竟有一种想耍流氓的冲动。
反正,现在就算是偷偷亲他一口,只有天知地知已知,少女心念电转。
想到这,春心躁动的少女顿时觉得无比羞耻,又好不刺激,当即把心一横,嘟嘴垂首,犹同壮士断腕般,迫不及待就要献出自己的初吻。
眼帘齐开,甫一苏醒的柳逆看到一张粉粉嫩嫩的樱唇就要朝自己压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呵呵,你醒了啊。”
场面一度尴尬。
柳清萱挣脱束缚自己的手,身姿一挺,捋了捋本就不乱的秀发,故作姿态,努力平复心情。
这次丢人丢大了,她万万没有料想到柳逆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醒来,瞧着他那几乎要杀人,凝若实质的目光,少女破天荒的有点慌!
柳清萱禁不住芳心一惊,头一次,意识到柳逆的可怕。
心思单纯的少年也没有多说什么,眼神古怪地望着柳清萱,不明白她刚才想干吗,毕竟他从小到大还没有接触过男女之情的知识。
“咳咳。”清咳两声,柳清萱牵强笑着解释,“我就是想帮你吹走脸上的灰尘。”
这个理由,真够扯淡的!
哦了一声,少年还是感觉怪怪的,少女则是对他眨了眨眼,罕见地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让少年目光不禁一直。
平日里的柳清萱不服就干,说打就打,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可爱。
四目相望,少年目光纯净如琉璃,不染纤尘,而少女一改强势,扭扭捏捏,目光躲闪,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嘿,你先洗漱吃饭,等会我们一起去村后的池塘钓泥鳅,我先走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柳清萱待不下去了,溜之大吉。
一炷香后,柳逆来到村长家。
柳长云背倚一棵歪脖子树,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看似浑浊的眼眸却时不时爆出湛湛精芒,让柳逆更加觉得村长不简单。
作为天柳村的第一修者,柳长云实力超绝,可不是柳海一流刚踏上修炼之路者可相提并论的,柳逆总看不透这个慈祥而神秘的村长爷爷。
行了一礼,柳逆简明扼要地说明前来的目的。
笑了笑,为老不尊的柳长云竟是直接道:“小逆,你觉得我家宝贝孙女怎么样?”
直入主题!
柳逆没有多想,正色直言:“除了凶了一点,其他还行。”
他没有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柳长云笑得合不拢嘴,让少年不明所以。
为了这宝贝孙女,他可豁出去了,老脸都顾不上了。
“如果爷爷告诉你,萱丫头是……”
还不待其说完,躲在香闺中的柳清萱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心急火燎拉着柳逆朝着东方掠去。
“这丫头……罢罢罢,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发展,一把老骨头的我也不想再操心咯。”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看着牵手离去的少男少女,柳长云甚是欣慰。
他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趋之若鹜的媒婆踏破,村中极大多数后生仔对柳清萱思念得紧,无可奈何的是,少女的温柔只为一人绽放。
不久,两人便来到了村后的一口池塘边,害臊的少年奋力挣脱束缚自己的玉手。
他冷视柳清萱,似是在警告她,与自己保持一点距离。
可怜艳福不知消受。
人家小姑娘这么主动,你一个大男人脸嫩什么,倘若柳海在这边,瞧得自家臭小子这般姿态,定会指着鼻子骂。
那口池塘呈半月之形,水面凝波,倒映着天光云影,水下鱼虾藻荇明晰可见,清澈明亮,犹如明镜。
村中老人极重风水,在风水玄学当中,池塘起着化煞之用,若呈半月之形,则是最好不过。
池塘边不宜栽种高竹大树,放眼望去,池塘的北方,有一间茅草小屋,与村中的石屋格格不入。那间小屋中,住着一个外乡人,负责看护池塘,防止有顽童下塘洗澡发生意外溺水而亡,玷污一塘好水。
茅草小屋边,约莫有一两亩田地,一个赤膊中年汉子穿着草鞋,挥舞锄头,卖力地松土,如浆的汗水顺着古铜色肌肤流淌而下。
“老规矩,钓到的泥鳅与鱼,拿与我来烧菜,你们两个娃娃到时候可以尽兴品尝。”
中年汉子一抹粗糙脸庞上的浓汗,扬声高呼,显然与柳逆、柳清萱熟悉不过了。
柳清萱利落点头,脆声应道:“好嘞,周大叔。”
这个外乡人,是柳长云于十五年前收留的,据说家乡闹饥荒,无奈流离,村长看他可怜,便收留下来。
起初,名为周蝉的汉子白白净净,爱戴方而正的巾帽,衣衫宽博,倒像是一个春风得意的翩翩书生,与饥荒难民全然不沾边。
后来,周蝉得见这口弯月池,啧啧称赞,一个人搭建茅屋,毗邻而居。
幼年时,柳逆与柳清萱总爱来池塘抓泥鳅,一回生二回熟,便与周蝉混熟了,还知道其厨艺绝佳,一手泡椒泥鳅鲜嫩爽口。
周蝉闲暇时总会抱着几卷书,踱步而诵,念叨着村里人听不懂的字音,他是除却柳逆外的村中第二怪,许是同病相怜,周蝉对柳逆态度不同那些所谓的德高望重者,并未将其视为不详。
少年见周蝉朝自己望来,躬身一礼,不为别的,就为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世间万物皆天青,不详之虚非我罪。
他认为万物有灵,好坏难以主观定性,就如那天青色的瓷器颜色独一无二,存在即有意义,不详等缥缈言论,不过是用来蒙蔽愚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至于垂钓所用的工具,周蝉早就备好,柳清萱轻车熟路地去那间小茅屋,一一拿出。
鱼饵是一种赤红细长的蚯蚓,两人找了个好位置,铁钩穿透红蚯蚓,手竿微甩,浸入澄澈的池水内。
垂钓可是个耐心活,少年眼神波澜不惊,内心平静,老僧入定一样,又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可是个老手,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
柳逆天生琉璃奇瞳,纯净剔透,视力绝佳,隔着层层池水都可以窥见底部游动的泥鳅与鱼虾,几乎是纤毫毕见。
少年的眼眸很奇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天,都可以轻松看清数十米外的人与物。
完全沉浸在垂钓当中,柳逆呼吸平缓,眼中只有水下的猎物。
天生好动的少女可就不一样咯。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毫无所获,柳逆心平气和,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犹如吐丝蜘蛛般悠闲,而少女静不下来,左顾右盼,冲着少年扮了个鬼脸,见其没反应,自知无趣,纷飞的思绪已不知飘向何处。
半盏茶的时间悄然而过,柳逆频频收竿,置于身旁的水桶中已有十几条肥硕的泥鳅。
较之自己,简直天差地别,急得柳清萱抓耳挠腮,也无济于事。
“小逆,有什么速成的垂钓方法么?”少女讪讪一笑,她的急性子可耐不住寂寞。
柳逆淡淡道:“莫着急就行咯。”
说了等于没说。
闻言,少女咬了咬唇,白了一眼少年,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