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城,大夏王朝西边的一座巍峨长城,逶迤绵延千万里,犹如银河天落,又似巨龙横陈。
那座地处西方的雄城,常年战火纷飞,无休无止,与北方的镇魔楼一样,御妖城亦是抵御外族的边关,只不过抵挡的不是域外天魔,而是妖族。
冷月如钩。
宏阔无比的御妖城断为两截,原本如大龙横亘,令人咋舌不已的雄城,已然被攻陷,遍地都是残破不全的尸首,上面齿印明显,显然是被大妖啃噬所造成的。
冷冰冰的月光斜照在御妖城以及周遭的黄沙上,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与凄冷,仿佛有无数怨灵盘旋在御妖城边。
御妖城的主帅,夏无用,庸碌一生,活得就像个荒唐的笑话。他本是大夏人皇的亲皇弟,人如其名,夏庸,庸者无用也!胸无大志,不修文亦不修武,爱抱绝色花魁,爱饮醉仙佳酿,他在京中不得意,恰逢御妖城主帅战死沙场,遂被调至边境,擢封主将一职。
夏无用真的无用吗?!实不然也!
倘若他夏无用真是一个板上钉钉的酒囊饭袋,不至于帝后视他为仅次于盖世年的眼中钉,亦不会统领大军,在御妖城卫城七年,今朝才被攻陷。
庸者,无用也,笑话耳!
此行,妖族与域外天魔一族似乎早有预谋,派出了一位暴虐凶残的大妖饕餮,领四万妖兵,不仅转瞬之间将城攻破,还把人族吃了个尸骨不全。
远在万里之外的京中权贵们并不知道,那位印象中素来贪花好色,懦弱无能的夏无用,宁死不降,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被饕餮妖王生吞活剥掉的御妖城主帅。
他的部下,一如其般有骨气,死战不退,纷纷进入妖兽腹之中。
文武两不全,他夏无用何德何能,以微薄之才统领大军数载,大大小小战役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且胜多负少,实在让人费解。
不过,再有骨气又有何用,天塌地陷,夏无用说没了就没了,御妖雄城再不复往日之无穷荣光,亦被攻破,断为两截。
月夜如冰,深墨色夜空神秘而无垠,与下方黄沙地上的悲惨世界格格不入。
两军主将会晤。
妖族与域外天魔一族,早就达成协议,暗中定下契约,共赴大夏,谋求机缘。
甫一见面,两支大军顿时骚动不已,毕竟各为其主,且种族间时有摩擦,积怨颇深,哪会像亲老表见面一样,吹牛皮,喝美酒。
不过,有两位大人物的存在,命令一下,部下只能强压下心中躁动与杀念,倒也不至于造成仇人一样,见面就干起来。
“饕餮王,好久不见。”铁修罗一步跨出,气势沉凝,面容肃然。
妖族大军中,走出一个身高近两米,全身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哈哈大笑:“寒碜的话就莫要啰嗦了,先说说这次的计划,想不到人族一个小小的王朝,居然暗藏一份天道气运,真是不可思议。”
直入主题。
铁修罗眉毛一挑,这夯货居然嫌自己啰嗦,不过他铁修罗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把内心的不悦流露出来。
“六四之分。”也不再客套,铁修罗直截了当道,划分天道气运。
他们魔族本来就谋划良久,在大夏王朝中安插暗棋,此次要不是有妖族横插一脚,完全不用划分利益。
对于分赃,大妖饕餮也没有狮子大开口,讨价还价,满口答应下来,直言速度得快点,不然人族大能发现,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这是在人族的地界中,行动起来,多少有些忌惮和束手束脚。
天道气运,铁修罗倒不甚在意,此行的目的不在于此。
没有过多商榷,两位大人物达成协议,正准备连夜行军时,夜空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道轻浮而戏谑的声音。
“姑娘胸前风景好,和尚一眼看不饱。”
半空中,一名亦俊亦邪的和尚骑着一匹小毛驴,腾空而行,明明是和尚,却没有着袈裟,而是穿一身裁剪得当的道袍,显得不伦不类,而他那声音更是猥琐下流之至。
半空中,那头小毛驴膘肥体壮,乌黑发亮的眸子贼溜溜地转动,活络无比,而上面坐着的那名邪俊参半的和尚大袖飘摇,宝相庄严,只要不口吐轻薄无礼之言,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高僧的神仙丰姿。
咕噜咕噜。
道袍和尚在腰间一抹,拿起一个大红葫芦,旁若无人般仰起脖颈,大口灌酒,千军万马当前而不惧,且尽欢一饮。
他的神色淡然,眼中似乎并没有将那些穷凶极恶的两族大军放在眼里,胆量极大,大得像一个不知所谓的傻子。
“哪来的秃驴,敢在你爷爷面前放肆。”脾气火爆,好生吞人类的饕餮大妖自然不是个善茬,瓮声瓮气道。
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响起,当中透出一股强烈厚重的杀气,道袍和尚首当其冲,受到压迫。
饕餮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心眼还有,这一手想试探一下眼前的秃驴。
面色俊美,唇红齿白的道袍和尚被漫天杀气一压,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颤抖不止,连翻飞的衣袂都紧紧地贴合着自己的肌肤,脖子上以肉眼可以的速度出现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被骇得不轻。
“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双腿夹紧胯下坐骑,道袍和尚挺起胸脯,强打精神,而他身下的那头小毛驴却是口吐人言,大言不惭。
好胆,事到如今,还敢叫嚣。
脾气不好的饕餮王,眼眸泛冷,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其实以他的身份,大可不必因为一个小人物而置气。
道袍和尚抡起大红葫芦,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小毛驴的头颅,没好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言一行皆可为修行,我佛慈悲,阿毛切莫自误。”
名为阿毛的小毛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了,驴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很识趣地没有出言反驳,否则又会挨上几葫芦。
见鲁钝的坐骑受教,道袍和尚颇为自得,眼眸中色彩璀璨,犹如万家灯火,浑然不知身下地域的无穷危险。
最后,道袍和尚颇为滑稽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悠悠然补充了一句:“还有,他们是被小僧给包围了。”
若是换是上一个宝相庄严,佛威如天的高僧,说出这般话还真有几分霸气与威严,但眼前的道袍和尚一开口,就与那霸气威严什么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
“恬不知耻。”魔族那边,铁修罗亦是忍不住了,道袍和尚实在是太能聒噪了,碰到这么一朵奇葩,谁都受不了。
“要不我们来讲一讲道理。”清秀俊美的道袍小和尚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扬了扬拳头,“就来讲一讲道理,拳头大的道理。”
他自顾自道,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满身浩然之气的巍峨身影,他这人云游四海,不管你愿意与否,只要他心血来潮,总喜欢与他人讲一番“道理”,唯一一次吃瘪是碰到了那个出拳如山,浩然气贯长虹的人,一番歪理下来,毫无意义,反倒因为聒噪挨了一顿胖揍。
自此以后,和尚悟出了一个大道理:天大的道理,不如拳头大的道理。
嗯,就是这样,和尚我打不过我费劲口水,引经据典,什么道理苍白无力,但若打得过,那就是两码事,哪怕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下凡,和尚我一样讲道理。
怒火中烧的饕餮王舔了舔嘴唇,桀桀道:“传说吃了你们修为高深的出家人的肉可以长生不老,狗屁长生大道是什么劳什子,老子不必知道,希望你的肉不要塞牙,影响老子的食欲。”
饕餮王已经把那口无遮拦的道袍和尚视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出家人的肉,他难得吃上一次,那些秃驴可不好惹,今天运气真好,可以解解馋。
虽然修炼大成,可化为人形,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饕餮王贪财且贪吃,肚子宛如一个永远填不饱的无底洞,除了吞纳天地灵气外,他尤喜食人肉。
眸子中凶残冷酷的光芒一闪而过,饕餮王十指交叉而握,狠狠地活动了下筋骨,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声音,恐怖绝伦。
他不相信眼前的和尚没有一点修为。
猫捉老鼠,过程无趣,但饕餮王也愿意陪那不知死活的秃驴玩一玩,将其虐杀。
他手一挥,身周部下纷纷退后十来丈,域外天魔见状,亦是效仿,唯恐受到无穷无尽的压迫。不一会儿,方圆十丈空间中,只余下饕餮王,和那骑驴的和尚。饕餮王妖气冲天,眼眸绿幽幽的,像极了饿狼,让人心神颤栗。
道袍和尚没由来感觉心头一阵冷飕飕的,似有砭骨寒风掠过,他哪还有先前那般轻浮浪荡,满脸愁苦,摸了摸小脑袋,瑟缩不已。
“喂,好汉,贫僧想和你讲一讲大道理!”硬着头皮,那年纪不甚大的小和尚吼了一嗓子。
饕餮王眼神一冷,怒极反笑:“就让你这秃驴去和我的胃扯道理去吧。”
“也好,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道袍和尚释然一笑,大义凛然,将葫芦中的残酒一口喝尽,看得身下的小毛驴无比吃味,那酒的滋味,它也想尝一尝。
废话了这么久,饕餮王心里估摸着眼前这个神棍般的和尚除了舌灿莲花外,修为实在是低劣,只能感受到一股微乎其微的灵力波动。
狗和尚注定是他的盘中餐,腹中食。
“主人,我不想死啊。”小毛驴直嚷嚷,似乎被饕餮王的凶态吓到了。
和尚抡起大红葫芦,狠狠地教训了这个不争气的怕死鬼,恨铁不成钢道:“佛法无疆无边,随贫僧下次地狱,度化鬼魔,正可为你积点功德,他日若证得正果之位,以你愚昧之姿,入不了大乘佛教,却未尝不可入小乘佛教,做一个阿罗汉,岂不美哉。”
饕餮王身形一纵而上,他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的叫嚣,现在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身形未至,滔天妖气先扑面而来,当中嗜血之意浓郁无比,闻者胆寒。就连场外的人马,也被饕餮王的可怖凶威所摄人,神魂皆震,实力不济者更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然,那道袍和尚却是宝相庄严,佛法高深,神色淡然而不惊,手中的大红葫芦早已不见踪影,而是捧着一串金光闪闪,佛韵无极的佛珠,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若一切法即一法,我说即是空,空观也。若非一非一切者,即是中道观。”
真意深奥。
道袍和尚身上璀璨佛光顿起,绽放如花,夺目至极,竟宛如大佛临尘,普度众生。
饕餮王整个人都被定在半空之中,进退维谷,似乎有一张神秘的无形大手,死死地钳制住了他,令他奋力挣扎而无果,脸部因充血而涨红,委实狼狈。
“拳头大的道理,怕不怕?”一音落下,似是浩荡天威碾压而至,人群皆俱是惊惶,而那离道袍和尚最近的饕餮王最为凄惨,口鼻流血。
小毛驴四蹄一动,腾空而过,狗仗人势道:“驴大爷就在你眼前,你倒是吃一个给我看看啊。”
说完,它一个尥蹶子,出手快狠准,丝毫不留情,直接踢飞了那饕餮大妖的一颗门牙。
带血门牙旋飞落地染尘,饕餮大妖疼得嘶嘶倒吸冷气,他何等身份,何时这般憋屈过,一头毛驴都敢在他头上屙屎,气煞他也!
“你似谁?”门牙脱落,饕餮大妖说话都漏风,含糊不清。
道袍和尚缄口不言,心中默念无上佛经,额头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卍字符,与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之前是在故意演戏示弱,肆意捉弄别人,扮猪吃虎。
“孽畜拿命来,驴大爷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为祸人间的妖物。”一旁,那驴大爷得势不饶人,正气凛然。
那吃瘪的饕餮王脸色阴晴不定,这次居然看走眼了,遇到这么一个古古怪怪的臭和尚,心中胆寒,以他高深的修为,居然无法挣脱道袍和尚的无形束缚,愈想愈惧,心惊肉跳。
一旁,原本看好戏的铁修罗噤若寒蝉,因为那道袍和尚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强大无比的神魂一阵狂颤,犹如****中的一叶扁舟,彻底失控。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脑海中一片空白,这道袍和尚的境界深不可测,已经达到了一种惊世骇俗的地步。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铁修罗畏畏缩缩,服服帖帖,不敢在道袍和尚面前蹦跶,倘若后者愿意,他相信自己会于弹指间被其抹杀。
至于那最最倒霉的饕餮王满脸黑线,类似于道袍和尚这种陆地神仙人物,一般深出简居,避世苦修,不得不说道袍和尚还真是与众不同,喜欢扮猪吃虎。
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人族地域中,得罪了一位人族大能,饕餮王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不是个软蛋,决心誓死一战,要堂堂正正地战死,却忘了自己那点不够看的修为在道袍和尚面前犹如蝼蚁一般,后者翻手便可碾杀。
周遭灵气暴动,形成一股强悍的乱流,饕餮王妖气冲天,眼眸中凶光毕露,肌肉膨胀,本就极为昂藏魁伟之躯又是拉高了几分,宛如一头霸气绝伦的人形凶兽。
他抡起拳头,一拳如电闪,转瞬之间便挣脱出道袍和尚的压制,反而主动出击。
一拳捣出,劲风四起,磅礴灵力刹那化作洪流,直接冲着道袍和尚所立之处轰击而去,看似威力十足。
然,道袍和尚不动如山,大袖飘摇,摆出一派宗师风范,完全不受饕餮大妖那一拳的影响。
随即,道袍和尚神色戏谑,伸了个懒腰,惫懒无比道:“你是没有吃饱么,就这点挠痒痒的小力气,和尚我真心瞧不起你这饭桶。”
这和尚也是个妙人,嘴上功夫甚是了得,舌绽莲花,能够混淆黑白,饕餮王遇到这个异常难缠的大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道袍和尚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兴致阑珊,屈指一弹,饕餮王被一道金色佛光猛然弹飞,身形蹬蹬蹬不住后退,那发亮的光头上肿了一个偌大的包,好不滑稽。
“看来,施主的光头不及吾之铁也。”没有掉书袋的道袍和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贱兮兮地笑个不停,揶揄出声。
身下,那膘肥体壮,毛皮油光发亮的小毛驴乐呵不已,发出一阵怪笑,接茬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山亦不容二秃头。”
“小畜生。”道袍和尚啐了一口,一记爆栗敲在驴头上,后者连忙狼狈求饶。
“他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饕餮王气得七窍生烟,这般憋屈受气,还是第一次,暴脾气使然下,自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气机沉淀,眼眸中凶光难掩,一道无比庞硕的灵力光柱冲霄而起,九天云乱,暗沉的大地一瞬间亮如白昼。
饕餮王双手虚托,掌心有璀璨灵光,头顶一片雄浑异象,不多久,却见一道巍峨壮观的法相浮现于冷月之下,光芒之盛,压盖诸天星芒。
法相,法相境修者的一种术法神通,类似于法天象地之术,借天地无穷伟力,塑造锤炼出法相之身,一念唤之而出战。
这饕餮妖修,乃是一位踏足法相境的大妖,口下喋血无数,生吞活剥了不知多少人族武人修士,臭名昭著。
唤出法相,饕餮王意念沉浸,他的法相是一尊百余丈的饕餮,羊身人面,虎齿人手,其眸生于腋下,端的狰狞丑陋,妖族妖修多以真身形象塑造法相,如臂使指,强悍至极。
最喜食各族修士的饕餮王一改常态,脸色无比慎重,眼前的神秘和尚,他无法窥破其境界,内心深处除了蔓生的杀意,还隐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翳。
试问,面对道袍和尚这般强大到没边,又爱以唇枪舌剑埋汰人的出家人,能有几个妖修做到脸色霁然,心平气和。
“区区法相小道而已,不过尔尔,且看我单手破之。”面容无波的道袍和尚不以为然,即便是召唤出法相,依旧是不够看。
他伸出那只微丰由右手,白白净净,些许丰腴,和尚显然混得不错。然后,道袍和尚宝相庄严,身上有无尽而灿烂的佛光普照开来,宛如真佛下凡,除魔卫道。这般气派,实在让人难以与先前那个花花肠子一堆的臭和尚联系起来,犹如两者。
简简单单的一指戳出,跨越遥远空间,径直朝着饕餮王的法相而去,最终轻飘飘,软绵绵地落在了巨大法相的额头上。
法相瞬间解体,四分五裂,层层崩溃开来,那方空间都是一阵疯狂扭曲,当中的天地灵气形成一股乱流,肆虐周遭。
法相崩溃,一如道袍和尚之言,被他单手破之,饕餮王与自身法相的心神联系被人强行斩杀,当即喷出一口殷血,气机紊乱不堪。
单手破之。
他堂堂饕餮大妖,居然被一个秃驴以赤手镇压,简直难以接受,这次糗大了,注定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道袍和尚似在假寐,双目虚眯,眼睑耷拉,先前露了一手,爱讲道理的人果然还是猛。
“就问了一句,拳头大的道理,怕不怕?”狗仗人势,极尽“小人”嘴脸的毛驴大肆叫嚣,反正有人压阵,天王老子来了都奈何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