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澈然离开的第二天晚上,我做了前所未有的噩梦。
梦里,一会是穿着百褶裙的小孩在草地奔跑,时不时发出银铃般咯咯的笑声;一会是那个恐怖寒冷的雨夜,我身边始终站萦绕着散发出幽蓝微光的影子,一动不动;时而是一群会飞的蟒蛇始终追赶着我,树林的深渊将我吞噬;时而是一位衣着红裙子的女子始终背对着我,我拍了一下肩膀,她回头,是一张鲜血淋漓没有五官的肉团——
我被突如其来一阵绞痛惊醒。
整个人满头大汗,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周围,我没有关灯的习惯,台灯散发的橘色柔光渐渐驱散了梦中的恐惧。
我疼痛难耐地捂着肚子,吞了片止痛药,心生不好的预感。
付澈然昨天打电话说他安全到达,之后便再也没了联系。
拨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只好打给邓秘书,电话很快接听了,我问:“付澈然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是出什么事了吗?”
邓秘书声音透着罕见的焦急:“付总在办公室突然晕倒,现在人在医院抢救。”
“他要紧吗?”我焦急询问。
“现在还不确定。”邓秘书谨慎地说,顿了顿,平复好心绪又道:“白小姐放心,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他的回复。
第四天时,我不得不再次打过去询问情况。
邓秘书在电话里战战兢兢的,嘴连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说了一大通,大意是付澈然已经醒了,没有大碍只需要多休息。
我让他把电话给付澈然,但邓秘书一反常态地拒绝,说付澈然最近很忙,这几天都没空跟我联系。说完便挂了电话,他手机也再打不通了。
像是得到命令刻意隐瞒什么事,和第一天的态度截然相反。
我总觉得觉得有蹊跷,我的预感一直都很准,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之前我妈出事也是左眼皮狂跳。
可我又无能为力,只知道他人在美国。
别无他法。
医生!医院!对,奚铭迟是医生啊,我想,现在可以帮到我,可以跟生病联系到一起的就只有他了。
想到这,我立即乘出租车赶到医院,径直冲向他的办公室。
“你怎么来了?”奚铭迟震惊地抬起头。
我喘了口气,结结巴巴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哭腔着问他,你是医生,能不能想法子帮我联系上美国的医院。
听闻后,他眼眸中闪烁的光芒转瞬即逝,似乎是我眼花了。
我揪着他的衣角,哀求道:“奚铭迟,我求求你,你知不知道付澈然在哪里?你也是医生,可不可以通过什么渠道帮我查一查?”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他不在我们医院!我无能为力。”
“那你可以可以帮我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美国的医生朋友?”我仍不死心。
奚铭迟面无表情地眯眼:“我没有这个能力。好不意思。”
一阵寒风从窗外吹进,让我感到丝丝寒意。
我松开他的衣角,木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连自己的男朋友都联系不上。”
“白飘飘,没有人想看你笑话,既然你选择了跟他在一起,你就应该相信他。”奚铭迟墨黑的双眸中含着氤氲水光,脸色倦怠疲惫。
“有可能是你自己大惊小怪,才这么患得患失。”
是吗?我自己大惊小怪,我自己患得患失。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奚铭迟看着我的眼睛从无奈变成了心疼,我知道,那是他的怜悯。
我哥哥出事那晚,我跪趴在手术室门口,他抱着我也是这个眼神,无比怜悯。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又有一天,重现他久违的这种眼神。
似乎,我的命运注定跌宕起伏,一生坎坷。
我和付澈然只在一起了五天
这五天,像梦一般虚幻
为什么上天不能让我的人生平稳一些呢?从我出生起,便没有名义上的父亲,十八岁成人礼那年亲哥哥车祸离世,谈了两年多的男朋友因为家庭变故跟我分手,好不容易他回来了,误会澄清,我们过了甜蜜幸福的五天,又传来他晕倒入院的消息,甚至与他失去了联系。
命运常常爱开玩笑,我恰似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情感激流中,摇摆、起伏、动荡……
数天之后,江忆晨不知道从哪里打探的信息,主动约我在一家高级餐厅见面。
我点了一杯摩卡,江忆晨点了一杯猫屎咖啡。
我静静喝着苦涩的咖啡,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
柳城的秋雨凉而不冷,一般会一连下一个星期之久。不知道等付澈然回国天空会不会放晴。
“听我在美国的朋友说,付澈然这几天在美国住院了。”江忆晨开门见山,懒得跟我兜圈子。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骤然一顿,她怎么知道?
她好像很满意我的反应,继续侃侃而谈,“不过听说付澈然目前已经出院了,晕倒的原因好像是疲劳过度,付澈然操持着庞大的付远集团,是真的挺不容易。”
江忆晨语气中透着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曾经能接受与付澈然联姻,想必也是动情过。
这便是所谓意难平吧。
“怎么,你身为他的女朋友,难道不知道男朋友的近况吗?还是——”江忆晨短暂停顿,目光狡黠一转,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你联系不上他或者他压根不想告诉你。”
我静默不语,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
“你怎么会相信男人的爱能始终如一呢?保不齐他对别的女人更感兴趣。他在美国的时候,似乎跟一位俄罗斯女孩关系特别亲密,他有告诉过你吗?”
轰一声,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天崩地裂。
这一直是我最担心,又最不敢面对的。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轻易相信她所说的话,我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江小姐不去当一名设计师真是可惜了,想象力这么丰富,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江忆晨溢出一丝轻笑。
“白飘飘,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样子吗?一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有多迟钝,有多愚笨。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可不是胡诌,我当时人也在美国,亲眼看到他和那女孩牵着手。也就你傻到一点也不怀疑,心甘情愿被埋在鼓里,他工作忙不联系你万一只是他的借口呢?说不定,他正在和他那位情人缠缠绵绵呢,怕你打扰罢了。”
我呼吸一紧,脸色不由自主的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消化江忆晨的话。直觉告诉我江忆晨没必要骗我,而且她说得有鼻子有眼。
难道真如她所言,付澈然刻意不联系我?付澈然有可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些年有没有爱过其他女人。
我总是相信
星星依旧是那颗星
月亮依旧是那轮月
我们依旧是曾经的我们
所以年少的感情依旧没有变,变得只有容貌和时间。
江忆晨笑的狰狞,带着恨意:“他和你就是玩一玩,钓到手玩腻了,也就扔了,毕竟他现在的身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呢!”
我遮掩住自己慌乱的心绪,口不择言:“我和他都没睡过,他怎么就算是钓到手了呢,嗯?”
说罢,我把杯子重重掷在桌上。
“神经病啊!你真是不要脸,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江忆晨恶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子,说得咬牙切齿。
我颤抖着身躯,哽咽一笑:“是呀,江小姐才发现我是一个不要脸的人吗?”
江忆晨切了一声,满脸不屑:“就你这副德行,活该没了爸爸克死哥哥。”
“你再把刚才的话给我说一遍!”
“我说就你这副德行活该没了爸爸克死——啊!白飘飘!你疯了!”
我将我手中的咖啡全部泼向她,我不光泼,专门泼她的脸,她的头发,泼向最让她狼狈的地方,一杯不够,我又拿起她的那一杯。
她的原本精致的妆容立刻变得肮脏不堪,咖啡顺着发丝滴到她胸前露出隐隐约约的内衣颜色,同时顺着脖颈粘稠地粘在身上。
江忆晨颤抖着狼狈的身躯,不断大喊着,白飘飘你疯了!
我是疯了!被这糟心的世界,恶毒的人心给逼疯了!
我最害怕背叛一词,当初他与我分手,虽然我心如刀割,至少没有说分手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那是最令我心痛,最令我害怕,最令我难以接受的,最令我感到窒息的。
所以,即使他走后,我的心还会跳,我的鼻子还会呼吸,我的身体还会自由行走。
我记得刚交往时,我不主动去找他,他绝不会主动来找我。
他是一个单纯、善良、正直的人,他没有恶劣的态度,没有自大的脾性,没有故意挑逗女孩的小把戏。
下雨天我会故意不打伞,淋着雨跑到他们教学楼,告诉他,怎么办付澈然,我没带伞啊。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吗?
我说,我出门满脑子都是你,哪有心思管什么天气预报。
其实我把伞借给别人了,怀着小心思,只为了和他更亲密,有更多接触。
最后他妥协了,跟我共用一把伞,紧紧搂着我的肩头,在同学的嬉笑声中远去。
那一刻,
这个世界,通过滤镜变得明亮美好。
雨滴像是在水泥地上跳舞的精灵!
那细碎的拍打声成了最动听的音符。
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狼狈,只有满心欢喜,以及,那双粘了泥渍的运动鞋。
……
你知道吗?有的人,有一种魔力,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便可以不喜欢,告诉自己开始喜欢吧便可以心生涟漪。
不是因为先遇见而喜欢,
而是因为先喜欢再遇见。
我就是那种人。
这是出自于自我保护的一种喜欢
万无一失
怕受伤害
免受痛苦。
但这种方法似乎不管用了?
如果有万能的神可以回答一切,我真的只想问一个问题——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吗?
等付澈然回国,我一定会鼓起勇气,当面质问他这个问题,质问这七年他有没有喜欢别的女人,质问他为什么总让我流泪。
……
泼了她两杯滚烫的咖啡,我解气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
见好就收,我像个老母鸡似得雄赳赳气昂昂、大摇大摆地出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