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在诠隆殿,他们抵达时,已有几人站在殿中央,一种不可收敛的肃杀之气弥漫在大殿中。
“臣魏旭雁参见陛下。”在为首人的带领下,一行人跪了下去,恭敬行礼。
葵纷儿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为首的人身上,魏旭雁,岑溪涧的表亲哥哥,面目俊朗、武艺高强,在他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气息。
百里逾劫落坐后,便挥手示意他们免礼上座。葵纷儿站在百里逾劫身侧,看到了魏旭雁抬头时冰冷带着血光的眼睛,心中一凛,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曾见过这种眼睛,冰冷的、嗜血的,野兽般的眼睛。
“陛下,臣此次归国,只为一件事。”魏旭雁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仍站在殿中央,直视着百里逾劫。
百里逾劫多少猜到了他的目的,攥紧了拳,一手示意他说下去。
“臣希望陛下能看在臣多年来守卫边疆的份上,放过皇后娘娘。臣为兄长,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魏旭雁直言道。
顿时殿中的众人都愣了一下,假扮皇后,此等欺君之罪,诛之九族,岂有不杀之理!魏旭雁的要求,着实不应该。
果然如此。
百里逾劫闻言,面色便阴沉下来,魏旭雁直接在百官面前如此直言,怕是打定主意,若他不应,便不收场。
他挥笔写下一句话,将纸递给了葵纷儿,“欺君之罪,律法已定,爱卿这是要朕违背苍喻律法不成?”葵纷儿将之念了出来。
“臣多年来为国征战,功劳无数,从未求过什么赏赐,如今便只有这一个心愿,哪怕只有娘娘一人,望陛下收回成命!”这再一番话,令得满殿哗然。
魏旭雁这一番话,已经带入了很明显的感情色彩,父母之命尚可不顾,唯求那已被废了后位的表亲妹妹活命?
葵纷儿看了一眼百里逾劫,看到了他额角微突的青筋。
这顶绿帽子,戴的可是结结实实的。
深呼吸了几次,百里逾劫彻底冷下了神色,执笔写下了几行字,将那张纸递交了葵纷儿。
但在接纸时,葵纷儿察觉到到他似乎犹豫了一瞬。
展开那张纸,葵纷儿愣了一下,微微垂下了眸。
“朕只想知道,岑家真正的二小姐,朕真正的皇后——岑羽纷,她在哪儿?”
“……”听到这话时,魏旭雁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
“报—!!陛下,皇后娘娘在牢中遇害了!”就在魏旭雁打算说什么时,急报而来的守卫打断了他,所报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大殿。
殿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了起来,谁都无法料到,在这节骨眼上,竟出了这事。
魏旭雁失了那副平静冰冷的样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僵立在那里,双拳紧握指节泛白。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嘴角挂上了残忍而绝望的笑仿若疯子一般,他吼道:“你的纷儿,岑羽纷,她早就死了!”
没人看清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几乎在所有人回神时,魏旭雁已是冲到了殿上百里逾劫面前,带着锐气与杀意的手掌提起。
他疯了,几乎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了这一只手掌上,他要杀了百里逾劫!
而百里逾劫此时身体虚弱,五感迟钝,根本无法抵抗,他看着那袭来的手掌,无法躲避也无法抵挡。
什么也无法做,他只会死!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抵触死亡,魏旭雁说,纷儿,早就死了,若他死了,便能见到她了吧……他接受了死亡的来临,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纷儿那天真善良的模样。
但一道声音撕裂了一切,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呼唤……
“阿云——!”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承下了那致命的一掌。
葵纷儿感觉整个胸腔都要碎掉一般,肩膀的旧伤也瞬间崩裂,心肺受到重创,她吐出了大口鲜血,只一瞬便失去了意识。
百里逾劫接住倒下的葵纷儿,看到她雪青衣衫上大片的鲜红,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很清楚,他听到了什么!
而就在葵纷儿挡在百里逾劫的身前时,大殿的偏门被人推了开,一人出现在那里,艳红的衣衫飞扬,未束的黑色长发与风相拂。
数以万记的苍喻正规军从四面涌了出来,围于殿内,殿外也是大军,而能够与之作战的,唯有只听命于皇帝的喻林军,一瞬间,这瑰丽的皇宫大殿便化作了战场。
那一掌没有取了百里逾劫的性命,魏旭雁狠狠地咬了咬牙,拔出腰间配剑,砍向了百里逾劫和他怀中的葵纷儿。
赤影闪现,冷剑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隐约见可以看到白色的骨。鲜血流出,染在那一身大红衣衫上,看不出颜色,只是被水打湿了一般。
蹲在那里,身后是震惊的魏旭雁,他抬手抚上了葵纷儿的脸,铁面冰冷,他的心也冷。
对于那透骨的剑伤,他仿若没有知觉,站起,转身看向魏旭雁,妖孽般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色,冰冷如同鬼神。
一种无形气势迎面而来,魏旭雁不自觉退了一步,刚才他的那一剑绝不会失手,但是这个人却突然出现,挡在了自己面前,如此速度绝非常人,令人望而生畏,“你,是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剑身血红,不知是用何物染成的。
兵器碰撞的铿锵之音,风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他抬起剑,目如寒冰。
伤他所珍视之人者,必将沦为死物!
皇宫乱动、大将军魏旭雁意图谋反,扶恬在收到这消息时,便带领鹰卫门的大批精英,快马加鞭赶回了皇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令他十分惧怕,他怕这血腥中会有百里逾劫的血。
他们直接御马冲进了诠隆殿所在的广场,浓浓的血气扑面而来,他们皆被震在了原地。
尸体,遍地的尸体,数以千计,暗红的血汇成河流,将整个广场染成了血色。
赤色的人影站在广场中央,手中长剑滴血,他低垂着头,墨色长发披散。
幸存的苍喻正规军与喻林军站在一起,手持武器,在离那人很远的地方将他包围了起来,每个人握着武器的手都在颤抖,神情皆是恐惧。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个怪物一般的人,在仅仅两刻钟里,杀了大将军魏旭雁后,又毫不犹豫地屠杀了数千人!除了魏旭雁勉强与他抵抗了一会儿,其他人竟都毫无还手之力。
“苍喻正规军、喻林军全部退下!”从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扶恬下马制止了所有人,他认出了那个赤衣的人是谁。
“鬼医阁下,陛下与魔医呢?!”扶恬到他面前喊问道。
“魔医?……”他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魔医……纷儿……纷儿!”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扔下了手中的剑,跑向大殿,“纷儿,纷儿!”
“鬼医阁下!”扶恬跟了上去,跟着他跑进了大殿,看见了大殿之上的百里逾劫,他正怀抱着葵纷儿,几个太医围在旁边手忙脚乱,一个个哆嗦得像糠筛一样。
百里逾劫看着怀里昏迷、生死不知的葵纷儿,焦躁得双目赤红,只恨自己不能说话,无法呼唤她。
“纷儿!”葵镜玥冲上去,推开了那几个碍事的太医,从百里逾劫怀里抱过了葵纷儿,伸手摸了摸她的颈侧,感受到微弱的脉搏跳动,她还活着,却没有呼吸。
他慌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瓶,倒出一颗血红的丹丸来,喂到了葵纷儿嘴里。
随后又抓过旁边太医药箱中的剪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不带一丝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大量的鲜血涌出,流进了葵纷儿的嘴里。
未过多久,葵镜玥手腕的流血便渐渐停了下来,伤口结痂。
葵纷儿的胸膛亦是重新有了起伏,恢复了呼吸,再摸颈侧时,脉搏已慢慢变得有力。
葵镜玥一下子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心安的微笑,随后便倒下去,陷入了黑暗。
“阿云?”
“……”他看她。
“阿云,我以后要成为医者!我要学习最厉害的医术,到时候,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声音!”她眼眸晶亮,志气十足。
“……”他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展开了微笑,轻轻点头。
……
“这,这是……这不是本小姐的项链吗?!你这下人竟敢偷本小姐的东西!”
“不,不是的!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妹妹快还给我吧!”
“不许叫我妹妹!你现在就是岑府最低贱的下人!本小姐说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滚开,脏东西!”
“不行,妹……小姐,你要其他的都可以,这个不能给你!”她伸手去抢夺。
“脏东西,别碰我!”玉坠在抢夺中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
“说,你与陛下当年何时相见的?!”
“父亲……”她身上鞭痕火辣辣的,很痛。
“别叫我父亲!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与你母亲一样都是贱人,你是那个狗杂种的贱种!”他突然生气了,手里的鞭子又狠狠抽了过去。
“啊!”那一鞭抽打在她的脸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很痛,真的很痛。
“快说!把你以前跟陛下的一切,都给我细细说出来!”
“……阿云,救我……”
……
“呃……”她在疼痛和冰冷中醒来,非常虚弱。
“夫人,她醒了。”
“别再让别人看见她,把她扔出去,扔到野外去喂狼,别让这小贱人脏了我们岑府。”
“是。”
……
“母亲……我好冷、好累,我好像……要死了……”雪地里,很冷,她好像已经被冻僵了,动弹不得。
“死了,就可以再见到你了吧,母亲……”视线模糊中,她似乎看到了野兽,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兽瞳冰冷、嗜血。
“阿云……对不起,我要食言了……”黑暗袭来时,她内心是无限的孤单与绝望。
……
残破的粗布衣衫,伤痕累累的身体,绝望的神情,满面的泪水,一道狰狞的血色鞭痕刻在她的脸上,“母亲,阿云……我的身体,好冷,好痛……”
冰冷的空气中,泪水滴落化作冰珠,冰珠翻滚,一路泛起涟漪。在荡漾的水波中,缓缓浮现出一座石桥,那桥晶莹剔透,很美,却是散发着刺骨的寒冷。
赤脚着地,她放眼望去,眸中映照出温暖的灯光,熟悉的身影,桥的那面,一片繁华,温暖如春。
“母亲……”如同被牵引着,她走向了那桥,耳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但她却无暇去分辨,她只知道,过了那桥,她就能够投入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一切伤痛都会随之消失。
她呼喊着,伸出手想要抓住桥那面的身影,她奔跑了起来。
而在踏上冰冷桥面的那一瞬,整个世界便失去了一层色彩,变得灰蒙蒙,似乎生命力被剥夺,她每踏出一步,世界便灰了一分。
就在她毫不犹豫地跑至桥拱的时候,一股力量拦住了她前进的身体,巨大的力量将她撞飞了出去,她却并不感觉疼痛,只感觉到了一种细致的温柔。
半空中她低下头,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在桥上的身影,一双乌目映红,温柔而深邃。
熟悉与陌生一同袭上心尖,她想叫出他的名字,却被瞬间袭来的黑暗阻拦。
为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