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里外外被驿卒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墙壁和木桩上溅洒的血迹已经凝固没有办法擦拭。
连同内侍军、宫人、府军、蒙面人在内,有三十多具尸体,这些尸体皆由内侍军负责整理好衣物和身上携带之物后,被一一抬放在马棚旁,摆放了六排,深夜里在旁边微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怪瘆人的。
有几具尸体被劈砍得血肉模糊,让人作呕。旁边马厩里的马一直嘶叫个不停,马蹄时不时蹬地。
殉职的内侍军及宫人因籍贯离权县甚远,再加之不便去查询,所以选择统一就近安葬掩埋在权县。而蒙面人的尸首,出于人道主义,也准备集体掩埋。
内侍军备了几辆马车,准备把尸体运出去掩埋,几名热心肠的驿卒主动过来帮忙。说是守卫太过辛苦,值守时间长还鏖战了一场,现在又要处理尸首,他们实在过意不去。一年长驿卒称当时在与蒙面人打斗时,他们因武功不济都躲在一旁,所以没帮上忙。他们自称力气还是有的,要求这掩埋尸体的体力活给他们来做。
惰性驱使,加之也实在是疲惫,正在抬尸的四名内侍军听完驿卒的话各个心里暗喜,皆好言好语夸赞驿卒。
陆昊擎也是忙碌了一大晚上,作为张子玄的搭档,他们共同在宫中任职数年,情谊非比寻常,因为忙着处理杂七杂八的事情以及驿站的安保,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探望昏迷的张子玄。
本在安排处理尸首问题的陆昊擎欣然答应了驿卒所请。他重新安排了值守的侍卫军后,自己便急忙去左侧房探视受伤的兄弟。
在后边仓库的洛克一刻也没有停歇,急切想要审出黄金玉石的下落,他对所俘的蒙面人毫不手软。先是命人把蒙面者的双腿用粗麻绳捆绑地紧紧的,那人不知道是不是从小重心就不稳,双脚被绑上后站不了多久就倒了,再把他扶起让其站立,还是一样。经过多次有意的实验,蒙面者摔得不轻,即使倒地时用手去支撑也无法减轻被摔得疼痛。
放粮的仓库码了很多装粮的麻袋,还有几口装稻的大陶缸,陶缸口盖着一块带把的圆形木盖。
反正蒙面人被绑腿站也站不稳,洛克索性把他提了起来,放在陶缸上面坐着。
“刚才摔醒了没有?”洛克用手又拍了拍蒙面人的脸蛋。
这回蒙面人学乖了些,不再侧头看屋角了,还点了点头回应洛克的问话。心里暗想,你摔你试试。这完全是震荡式硬摔。
“咋,是摔哑巴了不会说话了?”洛克急不耐烦地说道。
“是!”蒙面人脑子没转过来,嘴中冒出一个字来。
“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触碰爷的底线。”洛克上手就是一耳巴子,打得蒙面者脸上发红发烫。
这次蒙面人并没有把口水往洛克脸上吐,而是自己咽了下去。他牙齿似乎被一巴掌打松动了还流了点血。
“说,玉石到底被你们藏哪儿了?”洛克咬了咬下嘴唇,眼睛瞪着蒙面者。
“我真不知道,”蒙面者终于开始服软了,“是权柏举大人让我们分两路的,我这一路是去袭击二位公子的,后来见有人追赶来就知道得手了,我们便往回赶。”
慢慢问出了点眉目,洛克捏着蒙面者的下颚说道:“权柏举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是县尉耿大人的副手。现在应该在回了本地驻军领地。”
站在一旁的乔怀澧听到了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他出门立马安排人去县驻军处抓捕权柏举,顺道将县尉一起带来。
外面搬运尸体的几名驿卒已经装满了三车尸首,装到第四车的时候他们鬼鬼祟祟跑到了马厩里,好像在后面草料里找什么东西。
有两名驿卒站在旁边慢慢的将尸体抬上马车,东张西望,实则是在望风。
钻进草料的三名驿卒像是找到什么东西了,那东西有些大被黑布包裹着。在草料里的驿卒又用周边的稻草将那东西包裹得紧紧的。
一驿卒伸手挥了挥,另外两名驿卒匆匆忙忙地将只装有三具尸首的马车推了过来。他们可能是经过了专业的训练,堪比演员,一步步的动作都非常到位没人发现,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实际上那几位驿卒个个都心惊肉跳,双腿发抖。
两人将那包裹的东西抬上车之前,四处打探了一番,见没人注意这边,他们使了点力气慢慢把稻草裹着的东西抬上了马车,突的一响把他们吓坏了。几人赶紧把尸体放在左右侧两边,接着将车又拉了出来,五人迅速抬起地上剩下的尸体往上摞。手忙脚乱之下也不顾头放的正反,把两边塞满遮挡那个包裹的东西后,又将尸体直接往中间甩。
包裹的东西被完全遮挡住了,如果不注意看应该发现不了中间的几个缝隙和凸出来的部分。
驿卒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松了口气。再就是速速将这几车尸首拉出驿站,他们就大功告成了。
四个驿卒赶着四辆马车,还有一驿卒推着最后一辆马车,这个人似乎有些多余。
这几个人被从后面出来的乔怀澧盯上了,“你们等等。”
几名驿卒心一慌,前面两个胆小的身子抖了一下。领头牵着马车的那名驿卒假装没有听到,继续低着头牵着马向前走,跟在后面的驿卒见前面没停,这种掩耳盗铃的蠢事居然也在他们身上上演。他们紧跟其后,其实心里紧张的不得了。
“叫你们站住了!”门口守卫的侍卫军和县府的人举起剑挡在了前面。
几名驿卒更是慌张了,紧急停了下来。
乔怀澧从后面出来距驿站大门虽有一小段距离,但是他发声的音量不小,连守在外面的权县府兵都听到了。
明显这几个驿卒是做贼心虚,乔怀澧快步上前,左脚跟用力点地用轻功翻了个跟头直接到了拉第一辆马车的驿卒面前。
陆昊擎在侧房张子玄昏睡的木板床边小憩了会儿。他听到乔怀澧的喊声,拿起放在床边的剑跑了出来。
“你们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乔怀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驿卒。
那名驿卒不敢直视乔怀澧,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陆大人他让我们去把这些尸体好生掩埋掉。”
乔怀澧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昊擎,陆昊擎点头说是。陆昊擎认为驿卒本身好心帮忙,就没多说什么,他也确实是这个意思,让下属把这些殉职的人去掩埋好。
乔怀澧从第一辆马车依次走到了最后一辆,仔细看着马车上堆积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异常,只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想,也许是驿卒们这夜晚抬尸体有些害怕的缘故,便没有再多问就直接放行了。
门口的侍卫军和地方县府军放下剑撤到两边让路。五名驿卒因为害怕,于是慢慢走出了驿站大门,在门口时停顿了一下刻意低头向左右两边的守卫微笑示意。
驿站里面传来大步跨越的奔跑声,洛克身板硬,是一个体重近二百斤的壮汉,跑起路来地上都是有声音的,佩剑也发出与大腿碰撞的声音。
“驿卒是内应,别让他们走脱了!”洛克跨出大步边跑边喊道。
众人一脸茫然,不知何意。
在前方不远的几名驿卒这下耳朵倒是好使了,听到洛克的喊话,脚步比谁都快。牵着马拉着车小跑。
最后他们把前面那三辆马车直接丢掉了,最后一辆车一人负责牵着小跑,其他人在后面使劲推着。
最后那辆马车因为尸首下面压着东西,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多装了好几具尸体。算起来差不多装有十具尸体的马车再加上那百余斤的东西,确实不是一般重,即便有一匹高大的马匹拉着也很是吃力。再者这路上黑灯瞎火的也不好走,路上三三两两的石头成了最大的阻碍。
有两个稍微机灵点的驿卒开始慢慢卸下马车上的尸体,其他人也来帮忙。他们也不怕以后也遭到同样的“待遇”,完全不顾及死者为大,二话不说直接就从高空抛尸把这些尸首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从仓库出来的洛克向门口狂奔,或许是惯性的原因没有刹住车,又一次扑倒在地,与上次在山上不同的是这次把鼻子扑出血了。他坚强地爬了起来,站在乔怀澧的面前,“驿卒有假,是盗黄金玉石那批人的内应。”语速特别快,整个行动的过程堪称雷厉风行,似乎忘了鼻子还在流血。
洛克话毕,才觉得膝盖有些疼痛,鼻子流的血到了嘴角,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舐了口,还以为是好吃的。有可能是脑子被摔坏了。
看来洛克在后面仓库下了不少功夫。严刑逼供之下确实再厉害的角色只要怕死都会招供的。
洛克在后面问话时,那蒙面人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又有些反常了,誓死不说话。洛克无奈,直接命人将陶缸里的生稻米往蒙面者嘴里灌,最后实在受不住粗糙的生稻米灌嘴,蒙面者把自己知道的该招的都招了。
乔怀澧和陆昊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刚才他们亲眼目睹了驿卒的离开,而且还目送了一小会。
陆昊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了马棚,拉出一匹马直接跳了上去,用未出鞘的剑身朝马大腿处打。马也怕疼的很,嘶叫了一声,禁不住打像得了失心疯样拼命向外冲。陆昊擎骑再马上使劲控制住拽马的缰绳,朝驿卒跑路的方向追赶。
乔怀澧不愧是上乘级别的护卫,连马都没骑,带着人飞奔追赶。轻功了得的他跃身而起,在空中跃步,然后又借力树枝再次跨步向前。
内侍军因为负重前行无法跟上乔怀澧的脚步,但是他们也在加速前进,拖着厚重的铠甲手执青铜重剑整齐有序的列队而奔,不愧是荆州宫中训练有素的战士,个个看起来威武霸气。
驿卒毕竟是能力有限,智商也令人捉急。刚把马车上的尸体清理完,所有人又都上了马车,给马增加了不少负重。一人手拿着刚从路上捡的软藤用尽力气抽打马身。
几个人坐在马车后面聊天,时不时的抽打几鞭马身,一微胖驿卒说道:“总算跑了,可把我吓死了!”
马车上另一驿卒牙齿有些龅,上排牙齿暴露在外,牙齿上方白白滑滑的牙龈一丝血色都没有,他用大拇指背面抹擦了那排龅牙,然后说道:“这东西交了差以后咱们几个就有好日子过了,耿大人豪气,一定不会亏待咱卒子的。”
“裹着的东西我估摸着价值连城,不然耿大人怎地让我等拼了命将东西运出来,”车上年龄稍长的驿卒猜测着包裹在里面的东西。
微胖的驿卒脸上肉乎乎的,他有些恐惧年长的驿卒,嘟囔着嘴说道:“老马,你可背上人命了,连驿丞都敢杀。”
“这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收了耿大人不少好处,现在我等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么满载而归,要么翻船一起玩完。”驿卒老马狠狠地说道。
前面执鞭的小个子驿卒说道:“要不咱们先看看这里面裹着甚好东西?”
众驿卒皆同意,好奇地围在一起,老马老练的解开黑布,突然金光一闪,小个子驿卒喊到:“这么大块黄金!”,几人大喜。
老马旁边坐着的歪嘴驿卒坐在一边一直没讲话,他就一股脑的嘿嘿傻笑,主要是因为他说话有些结巴,而那群人不理解他说话的魅力,所以就懒得开尊口,怕这些人影响他的进度。
黄金玉石中间的碧玉光芒四射照得周边发亮,龅牙驿卒赶紧将那张厚厚的黑布裹住玉石,生怕被人发现。
年长的驿卒老马颇有远见的说道:“想必这宝贝能换不少金银币,我等何不把此宝贝转手卖掉,然后告知耿大人此物被人劫去。”
话还没说完,被小个驿卒打断,“老马,你可真黑,想黑吃黑!”
老马拍打了一小个,瞪着小个说道:“等我讲完!我等再带人去买主那里拿回来,耿大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买主的,我等都是有功之人,这钱财怕一辈子都用不完。”老马年纪大心也黑,那双贪婪的小眼神放着光。
龅牙驿卒挥着手直摆头,说道:“不不不,耿大人知道会杀了我们的,”眼里带有一丝悲苦,“还有我们的家人!”
微胖的驿卒想到老马,很是害怕,怕老马为了钱财把自己也给暗杀了。他就在车上挪着步离老马远远的。
坐在马车上的驿卒们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追来,几个人轮番驾马以及抽打马身,渴望的眼神望着马,希望能再跑快些;绝望的眼神看着后面追来的陆昊擎与那匹身下的高头骏马。
老马急了,他忘记了他姓马,现在载着他们的也姓“马”。老马识途,骏马奔驰,前面的马最后被这狠心的老马用腰间的短剑刺股而入。
马痛不欲生,拼命嘶叫怒吼着,拼命奔跑着,它似乎向天呼喊着“老马丧尽天良,丧失人性”。
马屁股在不停的流血,也许是太痛苦了,马似乎想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也许是有意想让那刺股的老马早日受到惩处,它用尽了全力往前方参天大树撞去。
陆昊擎骑着马追赶而来,越来越近,很快就赶上了在马车上的驿卒。他飞跃一跳上了马车,刚才骑着的那匹马与马车同步而行。
马车上瞬间打斗起来,龅牙驿卒和老马有点武功,单也撑不了几回合就被陆昊擎打趴下,几人缴械投降。
前面拉车的马被扎得太疼根本就停不下来,马准备撞上前方的大树,陆昊擎见状用尽全力猛地一拽马绳,费了很大力气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乔怀澧也赶了过来,飞跃而下,姿势很美,落地时也很稳。
他用剑头挑开了包裹的黑布一看,是黄金玉石!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就此放下,久别重逢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陆昊擎也很是开心,自己架着马车载着黄金玉石和那五名驿卒赶回驿站,他把马让给了乔怀澧骑。
赶来的内侍军白跑了一趟,又跟着马车后面快步往回赶。
权县县尹章文韬随着乔怀澧派去的内侍军一起回到了驿站,他手下押着县尉耿之年和权柏举。
县尉耿之年以及其手下权柏举很不服气,被拘押时还大放厥词。
权柏举痛哭流涕,仰头大喊道:“天不助我也,不兴我大商。”
耿之年这才意识到,权柏举假意投诚于他,只是看他手里有兵而已。助他是假,实则借力完成自己谋反之事。
悔之晚矣的耿之年有些不甘心,不过这也是他咎由自取的,贪婪恋权还想借此霸占权县自立为君,以达到分裂荆州的目的。这样的人君主是绝对不会留他的。
一夜的奋战,玉石寻得,幕后黑手皆已落网,待天亮,一一报给副使与二位公子,总算是不辱使命,手下之人尽心尽力。
县尹章文韬喜笑颜开,困意全无,与怀澧、陆昊擎坐于正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