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才谢过安庆禄,在下方落座。
井九阳则解下背上的七弦琴,轻轻地放在地上,方才欠身坐好。
王有才拱手说道:“学政大人,学生今日前来,一是向大人赔礼道歉,二是想要打听消息。不知丁师一案,可有进展?”
安庆禄脸露悲痛之情,沉声道:“丁大人遭阴煞门人毒害,是云州学台及云州文坛的巨大损失。本官已经向朝廷上书,请求朝廷派遣使者去萧国抗议,要求萧国交出凶手。”
你是开玩笑的吧?
赵国和萧国,乃是敌对的双方。
萧国一向对赵国领土和财物垂涎三尺,十年前吞并赵国西三州,多年来一直在凉州边境烧杀虏掠,屡扣边疆。
先不说赵国朝廷是否同意安庆禄的上书,即使朝廷遣使萧国,有用吗?
只会沦为笑谈。
王有才一拍大腿,说道:“太好了!只要朝廷派出使者,从道义上向萧国施压,萧国上下必然会羞耻难当。只是,萧国会这么轻易交出凶手吗?”
倒也不是十足的书呆子,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一层算是不错的了。
安庆禄说道:“唉,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但愿丁大人在天之灵,庇佑我们早日抓到凶手。”
王有才脸露悲凄之色,强自笑道:“安大人,学生无状,尚未恭贺大人荣任学政一职。学生思来想去,不敢提金银珠宝等俗物前来冒犯大人,特地请来同乡秀才井九阳井兄,弹奏一曲丹顶鹤曲,为大人祝贺。”
赵国一品大员官服上,刺绣有丹顶鹤图案。丹顶鹤,素有一品当朝的寓意。
丹顶鹤曲,喜庆祥和,寓意极佳。
王有才以丹顶鹤曲,恭贺安庆禄,当是雅事一桩。
“哈哈哈。”
安庆禄开怀大笑,王有才不愧是大才子,果然是聪明人,识时务,这是献媚来了。
“有才,你的这个同乡秀才,会弹琴?”安庆禄笑问。
王有才恭声说道:“启禀学政大人,井九阳井兄,虽然其名不扬,可却是一位真正的琴道高人。如若不然,学生也不敢带他前来。”
“好!”安庆禄说道:“井九阳是吧,王有才如此夸你,本官倒是好奇。你且弹奏一曲,如果弹的好,本官自有打赏。”
井九阳恭声说道:“是,学政大人,学生献丑了。”
井九阳摆上七弦琴,手指微揉,轻灵清悦的琴声响起。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安庆禄是识货的文人雅士,立刻意识到,井九阳的琴艺果然不凡。
琴声悠扬,轻盈缥渺。
安庆禄眯起眼来,舒服的靠在太师椅上,轻松享受琴音。脑子里浮现自己身着一品朝服,立于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那是何等的意气奋发,又是何等的光彩夺目。
王有才眼见除了门口值守的一个书吏,耳听四周再无他人前来,果断的朝井九阳打了个眼色。
井九阳会意,暗自咬牙,指法突变,六指齐扬,决然施展岀迷魂音。音波分为两路,一路弹向安庆禄,另一路袭击门口书吏。
琴声幽幽,安庆禄飘飘欲仙,不知不觉的就被迷了魂,失去自我控制力。
门口站着的值守书吏,身体一歪,已被王有才扶住,倚靠在门口。
井九阳朝王有才打了个眼色,王有才会意,问道:“安大人,你今年贵庚?”
安庆禄闭着眼睛,张开嘴巴说道:“本官今年四十四岁。”
王有才问道:“安大人,丁文晖大人之死,和你有关系吗?”
安庆禄眼皮动了动,说道:“有关系。”
王有才追问:“有什么关系?”
安庆禄说道:“本官籍贯甘州。二十多年前,大萧国开始扶持本官经营仕途,以为后用。本官盯上云州学政宝座,请求支援。大萧国派来阴煞门主夫人,千面婆婆易烊玉琴,杀死丁文晖,本官顺利夺取学政之位。”
原来安庆禄竟是萧国扶持的内奸,萧国的黑手,已经伸到赵国腹部。
甘州,是赵国极西州,十年前已经被萧国侵占。
而萧国暗中扶持安庆禄,则始于二十多年前。
萧国,原来是赵国的一部分。萧国开国皇帝,原来只是赵国的一个刺史。
萧国立国后,赵国各州的刺史,由二品官职降为从二品,权利大幅削弱。相对的,各州都察使,权力大增。
萧国立国不足百年,一直在向大赵国渗透,时不时的啃上一口。
王有才冷冷的问道:“你是怎么向阴煞门请求支援的?”
“本官派家丁安山,快马前往凉州凉快客栈求援。”
“凉快客栈?是萧国间谍所开?”
安庆禄说道:“是的。”
王有才大惊失色,井九阳吓得手指停顿,琴音消散。
最后那句问话,不是王有才所问,更不是井九阳出声。
门口走进一个身穿皂色捕头服饰的年轻人,朝王有才拱了拱手,身形突然加快,闪身跃到安庆禄身前,轻轻一掌,把睁开半只眼的安庆禄打晕。
再看门口书吏,早已不省人事。
王有才认识这个人,他是从京城来的金牌捕头,一流高手黄毅敏。
黄毅敏,六扇门年轻一代最出色的精英,此前专为开江郡判官元容一案而来。
恰逢丁文晖一案,黄毅敏只能先查丁案,仔细侦察阴煞门人的行踪。
另一个金牌捕头韩冷到达云州城后,黄毅敏就奔赴开江郡,他有秘密任务在身。
王有才曾和黄毅敏短暂的同路搜索,认得此人。不曾想,这人在关键时刻突然现身。
这下,麻烦大了。
只是,黄毅敏把安庆禄打晕,又是什么意思?
却听黄毅敏开口说道:“王会元,云州城已经死了太多人,官场震荡不安,实在不宜再有高官被人暗杀。”
王有才静静的看着黄毅敏,没有说话。黄毅敏亲眼目睹方才的情形,且看他如何说法。
黄毅敏继续说道:“安庆禄原来是萧国培养的暗子,又勾搭阴煞门,暗杀丁文晖大人。所以,安庆禄必死无疑。但却必须由朝廷下旨,明正典刑。”
王有才还是不说话,且看黄毅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黄毅敏说道:“王会元,在下有秘密任务在身,所以权限较高。嗯,这么说吧,在下知道骨魔杨文心,师承何人。”
王有才眼角一缩,依然闭口不语。情势不明,说多错多。
只见黄毅敏先朝四周空中抱拳作揖,然后说道:“武学后进黄毅敏,参见前辈。这个世上,原本会碎骨绵掌的那人,多年前已被前辈亲手杀死。现在只有前辈师徒二人,会碎骨绵掌。”
“开江郡判官元容,死于碎骨绵掌,却不可能是杨文心出手。案发时杨文心身在京州,他也没有那么深的功力。所以,只能是前辈出手。”
黄毅敏对虚空说话,井九阳莫名其妙,王有才知道黄毅敏这话是对谁说的。
只是,文尊宋文善有没有跟随而来,王有才也不知道。
黄毅敏脸色自若,却是暗暗的松一口气,不管宋文善在不在,反正宋文善没有第一时间捏死自己。
六扇门没有派遣资深的金牌捕头来查此案,却派出年轻的黄毅敏,也是存了小心思。
宋文善爱才,不会轻易伤害年轻英才,无论是文还是武。
黄毅敏又朝空中一拜,对王有才说道:“王会元,你受开江郡判官一案牵连,源于一个神秘的江湖过客,哦,就是前辈。黄某猜想,这位前辈和王会元是否原来就认识?”
“所以,黄某特地去了一趟沛县,追查王会元的人脉。黄某查到,王会元有一个授业恩师,宋廉义宋夫子宋导学,对王会元一向呵护倍至。”
“在王会元赴云州城的当日,宋导学也告假离开沛县,行程成谜。而这位宋导学,官方履历上,注明是汉州人士,却是一口京腔。当然,读书人的口音,都是向京腔看齐,可多少会有一点乡音未改。”
“这位宋导学,从未有故乡的亲朋好友来访。所以,黄某大胆猜测,这位宋导学,就是宋前辈。宋前辈大隐于学,教书育人,实乃武人楷模。”
说完,黄毅敏又朝空气深鞠躬。
王有才心中有数,黄毅敏已经理清此案脉络,查出宋文善的存在。
而宋文善文尊之名,赵国第一人的声威,深深的震摄着赵国朝堂。
朝中诸公纵然猜忌,但是没有万全之计,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六扇门派来的特使,金牌捕头黄毅敏,宁可信其有,对着空气小心翼翼,也不敢失了礼数。
王有才终于开口了,说道:“黄捕头,安庆禄此人,如何处置?”
黄毅敏笑道:“王会元,黄某自当禀告云州刺史,押解安庆禄回京,朝中诸公自会秉公办案。”
王有才追问:“安庆禄,必死无疑?”
黄毅敏说道:“黄某以身家性命作保,安庆禄必死无疑。只是安庆禄身上,还有萧国的干系,黄某希望在他身上,挖出更多的信息。”
顿了一下,黄毅敏说道:“王会元,你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名副其实的天下文坛第一新秀,黄某等着你连贯四元的那一天。”
“连贯四元?”王有才盯着黄毅敏的双眼,问道:“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