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将少通仙君府之事一一道来,确定妘霄不在隐竹林,因念及林内诸事未平,便要同荷叶一人悄然作别,独自于别处寻他而去,却被她拦了下来。
“世间万物,来踪去迹,爰是冥冥之中天理,纵是你在九州里寸步寻觅,怕也是徒然。”
青玉怔在原处,惶然摇了摇头。
“天理地理,约束的只是凡人对不对?定是如此,不然,霄哥哥也不会寻到玉儿所在,派朱雀去往兴乐镇守护我。”
熏风拂面,两人俱是衣袂飘飘,娉婷的身影随衣随风绰约蒙昧。荷叶仰面迎风,刘海贴额分行,郑重的眸光,清明可见。
“兴乐镇隆冬时节,却是酷日当空,时序错乱,你甫出现,便因风吹雪,恢复了天寒地冻的景象。正因如此,冰山才寻到了你。或许,是霜雪之神,司职之心,于冥冥之中指引你重生到最需要之处。”
“最需要之处”,辞行离去的青玉,痴痴想着,“霄哥哥牵念至深的,不在隐竹林,不在蓝田国都,究竟,在何处?”
“小青玉”。
蓦然一声呼喊,声若洪钟,夹着不胜之喜,将她唬了一跳。抬眼去看,正迎上似团了火球般殷切的一双眸光。青玉定睛来瞧,惊疑道:
“店小二。”
店小二颔首,一颗黑黝黝的大脑袋颠得厉害,似要离了身子飞扬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贴在青玉近前,逼到朱门旁的死角,凛然正色。
因着悬心于冰寒的体温伤及他,青玉不得已连连后退,才恍然醒转到,自己心思一路,竟是行到了止步,此间正是曾与玄一落脚的客栈后门。
店小二嘻嘻一笑,面上骤雨初歇,登时灿然绽放起来,收了张弓般的手脚,指一指对侧比门高的几个大麻袋。
“这几日店里撞了大运,人山人海的来客,新招的人手还未到,这果蔬食材的便赶趟儿给送了来。我出得晚了,这帮送货的家伙,片刻等不得,疯狗一般啃下家几枚铜币去,卸了货在后门口。哎,我小二着实心善,看货时先付了钱,否则这群家伙还忠心耿耿地守着门儿讨钱,货也不至于被丢在门口”,他一副悔不当初的神色,嘟了嘴可怜楚楚地央看着青玉,“我这兀自挠头跌足,上天竟派了你这小神女来,证明我善有善报呢!这天价买来的食材,孤零零在这儿,可不是危机四伏么。你且先看护着,待午后人去店空,我自赶了来接应。”
青玉甫应承下,他双手抚掌,千恩万谢,这才火急火燎地跑去了门内。青玉哑然,行将过去,握紧了近身的一个袋口上提,铆足了力气却是纹丝不起。
“一个袋子便有这么重的分量,穷尽气力,也是挪不动的,只能分散了来运才可动得,只是该要折腾到夜阑时了吧”。
她览望入院内,寻觅不到可拉货的板车,忽儿灵机一动,计上心上来,去厨房里觅得一个结实的小口袋,趁四下无人,念出口诀,硕大的麻袋便一一纳入其中,被放置在仓储间内。
青玉本是心魔初愈,施了“一页知”上的口诀便觉有些疲累,不免歇了一歇,径入店前厅堂去寻店小二,却见他从外逾门而来,揽了文房四宝紧紧在怀。
“小青玉”,他见青玉出现在前堂,眉头一揪,言辞相跟着结巴起来,“米……米……面……蔬……菜……”。
青玉拦下险因飞奔而要栽了跟头的他,宽慰道:
“米面果蔬,样样俱在。”
仓储间里,店小二频眨着一双眼,透着繁星般的光,不可置信地看着有序堆叠在一角的大麻袋。他复又围在青玉身侧,拢袖思忖,瞠目连篇道:
“难不成是仙法玄术中所谓的隔空移物?”
他将青玉细细打量,摇头自驳。
“人模人样,神仙气派全无,哪会这超然物外的神法,不对不对”。
语毕猝然合掌,似有顿悟。
“小青玉你,如今莫不是金玉在怀,资财万贯了,雇了许多的人手,将这千斤有余的货物给运了来?”
青玉佯作高深莫测的神采,不接不应,他嘿然一笑,也不多追问。
“神法、钱财,我呀,不谙不熟的,再是刨根问底,也落不在我身上。倒不若不究天道,只达人伦,做好这客来客往,笑脸迎送的差事,即是此生悠哉悠哉的极乐之事呢!只是,小青玉你毕竟帮我解了这劳力的大事,我店小二是知恩图报之人。眼下泉栖湖畔,正有画院的先生临湖作画,这先生画作名闻一方,今日出得画院,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我方买了笔墨用具,你便与我同往,携你挤在近处,且看且摹,可好?”
青玉尚未启唇回他,他已自抓了青玉衣袖,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去,直奔泉栖湖方向。
青玉虽在止步待过,但这湖却是只闻未见,不识路途,只能任他在前牵着,辗转了几条街巷,方才到达。
彼时正是暮春之际,寻岸皆是绿柳鳞次,垂绦成荫,柳下花草交生,郁郁青青的一片,蝶飞莺眠,甚是清幽。本应是树阴照水的青深湖面,却结了目不见底的一层冰凌,日耀下煌然满目,却无水消融。
青玉讶然不解,随他沿岸疾行,向对岸小亭处去。愈行愈近,亭心伏岸挥笔的人影,在依稀里愈渐看得分明。青玉一心以为亭上之人是李苦,天界仙障一别,再未谋面,终是牵念得紧,便一路随店小二而来。此刻相逢在前,亭中癯然的侧影,丝丝缕缕勾勒完整,她却看得眉目悒悒了。
轻轻一松,袖角便挣了开来,她这才觉出店小二已定在原处。身前身后,络绎赶来的人,俱是行进模样,丝毫不动。
青玉以指探在他鼻前,呼吸可触,知是被神法定身,宽下心来,侧身避过。再看亭中,却见那人收笔执画,宣纸铺展,似随风牵引,飘摇至湖面之上,亭中人亦乘风飞身一般,款款落在宣纸上,那纸倏忽间似一页扁舟,徐徐而动,向湖心行去。
亭本在对面,纸掠在冰面上,阵阵炸雷声起,纸尾处裂痕条条,已透出水来。纸上人的面貌,亦在前行中在青玉面前清晰可见。
她拳紧了手,指泛了月白,一如她潸然的容色,追纸游移。
“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