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之中只觉削肩如颤,一下一下地飘来摇去。云中绯红一片,朝霞似流火,低云徘徊尽在目前,润湿了蛾眉,迷蒙了眼睑。她仍是佁佁不动,朦胧里觉察着耳畔的微弱的呼吸,是再熟悉不过的韵律。
只是身畔躺倒的人,只瞧上一眼,便让人生出满心的痛楚。他精致的侧颜因极致虚弱,看来清癯似炼如削。那般绝代的风骨,似成了一堆清凌的白雪,瞬息之间便要透白化尽了。
“玉儿你是要秉承霜翁遗愿,耕耘树艺,矢志无终的。”
“矢志无终,若霄哥哥不在,玉儿的未来便是终了。”
“竹林深岗,若霄哥哥不在,玉儿的过往便是虚无。”
“空堂漏殿,若霄哥哥不在,玉儿的离与守便是一般。”
她清浅睡着,眉头拧得草草乱乱。梦境里正声嘶力竭地说着话,这还是初次,这样同他说得淋漓尽致。她已是说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面前的人却仍是愈行愈远。
“霄哥哥……霄哥哥……”
怆怆怅怅的一声长嘶,卷起破云吐雾之力,玄又当峰止歇,玄又冲峰而起。跌起跌落,似有倾雪覆山之势。而这般浩然之气,却在许久后才惊得梦境三分。
长嘶不止,她终是醒了来。一袭蛇影,盘在自己身侧,切切地望向自己,灼灼目光似燃着火。
梭云游移,飞雪拔地而起,随风云搅着冬寒扑在面上,意识顷刻明媚。青玉抚在蛇头上,蛇身一惊,玄又抵着这冰冷的小手,由着她一下下摩挲在身上。
“难怪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蛇,会甘愿拼尽幻化为人形的修为,也要来灵域相救于你。我虽断发,他却无了人态,只能活在暗无天日里,两相比较,霜神以为,可是得意的买卖?”
阎方圆儿的话刺得她心痛极,愧悔到默然难语。宣纸画作的飞云一路奔来青要峰,被吹蹂得变了形状,不甚好看的一道裂缝中,夹着化作始形的妘霄。神法尽渡予青玉,只一条小小白蛇僵卧,透明难辨。她的目中已有死色。
“李苦,你走吧。玉儿所有亏欠,此生难还。定带着这歉念,来世寻你相报相还。”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朝霞一瞬,霄哥哥的命、我的命,便若这朝霞,壮美雄丽的青要山峰,旦夕间便遮得荡然无存。向死而去,能得同往,这样便好。
李苦低沉嘶鸣,并不离去,唤着她远遁的灵思。倏忽之间,蛇尾扑朔挺立,将飞云紧紧环起,搏命一般,向天际飞冲而去,直入混沌中里。
青玉只觉周身被团得一丝不漏,黑暗里听得熟悉的人声,不敢相信。竭力去看,似有依稀人影护在她与妘霄前。
“李苦,你……”
李苦回他时气宇朗朗,厚浊里顿顿入耳颇有穿了皱縠感,而朗润声到底不太减,有初识在画院之感,桀骜不羁,仿佛世间只他一人。
“这天界仙障,当真是得天独厚,身处其中,虽受戾气,到底也是颇能沐得仙泽,多增道法,重回了人形。”
蓦然卷在这仙障里,耳畔猎猎戾气清晰可闻,青玉仍是木讷失魂的一般。在得知李苦化作人形,同自己言语,心神才略略回转几分。清醒中念及昔日里自己误入其中的伤痕累累,不禁殚虑。
“可这混沌,亦是仙界屏障,凝聚戾气重重,断凡界轻易往来。你方从灵域救下我与霄哥哥,本就耗损了莫大功力,如此长持下去,只怕会受侵蚀,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李苦裹她更实,甫为人形的皮肉,已是血淋淋的一层。可他却是置若罔闻,仿佛那皮囊不在己身。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公主的画像,我藏了百年、看了百年,却终是对画无言,我的心也便在日复一日里了无生气。因受剜眉血咒,我在杀人嗜血里补着眉心血,毫不起怜惜自愧之情。自己也只是活死人一个,只作苟延残喘。可玉儿你,你的出现,婷婷立在我的面前,清澄的眸光远远相看于我,还有那同画像一般无二的容颜,竟让我觉得是画中人走了出来。那一瞬的我,从隔世的浑噩与沉睡中猛然醒转。玉儿,你给了我李苦第二次的生命,是我这世里的挚爱。不论我做了什么,因爱使然,全在我心,与你无关,你大可自在活着。”
青玉戚然,隐约嗅出血腥味,心下纠得愈紧了。
“你为玉儿受伤、为玉儿舍命,玉儿怎能做到逍遥自在!你既认定是玉儿给了你重生,我只愿你能永远地活下去,好好地爱护自己!”
李苦仍定定地不动,紧着牙关,声音却端得稳稳。
“我再是活着,也终是不能活进你心里。方才你看他时的绝望,我便已明了。”
青玉知他所指是妘霄,默默不语。怀中小蛇冰凉的体温一下下击在自己血液里,这种感觉,像极年幼夜行路上的孤寂。李苦安然走后,自己同霄哥哥,便永远在这混沌里,沉沦到她自己也推算不出的永恒里。
身子陡然升高,穿行在漫天漫地的黑暗中,只能听得呼啸声鞭过。
“混沌界上,少通仙君府,北冥寒冰,或可救下他性命。”
青玉听得这颤颤的声,似从千里之外而来,飘渺逶迤,再去唤他应他已是悄然无声。四下里顾盼,轻易地便认出了昔日模样,已在九重天边。宣纸覆在头上,伤得全然失了云状,未及取下便零零落落飘散了满身。脱离混沌时的一瞬手臂上锥刺般地一阵痛楚,青玉去看,只见护着妘霄的手上划出两道血痕,好在他安然。
复又在仙障前蹲看了许久,想着李苦方时的话,憬然唏嘘。
“沉忧伤人,绿鬓霜蓬,我只道同霄哥哥同死,绝望自弃,全不想解救之法。寒冰纵然是亲见,知它用处,却记忆不起,险些让自弃,害了霄哥哥。”
离了仙障,直奔少通仙君府而去。因着只匆匆来过一次,幸在同先时未有变化,寻到仙气所设粉墙,不多时大门已在近前,阔步夺门而入。只是寻人颇费工夫,在仙苑廊芜中兜转着有些急,不知如何才好,背上突地落下轻柔的只手,转身去看,迎上一张灿灿的笑脸,再是可亲不过了。
“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