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脆的一声呼唤,因着苦楚加身,似艰难发出的。无数赤焰色的链条穿针引线一般,将果子狸笼在当中,丝毫动弹不得。
小果……不是应在青要峰的么。阎方圆儿残发之力,断不可能破了仙幕……长风万里,似将自己身心刺得通透,凄然仰首,当空中泫然挣扎的,分明就是小果……
“姐姐!姐姐救我!是闻声,是他闯入青要峰将小果虏到这里,被这魔女想着法儿地欺凌!”
它哓哓嚷嚷,满是义愤填膺,恨不能登时将欺负自己的一众人拳脚相加地捶打一番。
只听得噼啪一声脆响,携了雷霆之势,大殿内复又寂寥如初,只邈邈的三两声闷哼,便是声丝俱无。
再看向果子狸,因着挨了重重的一计鞭打,辫梢堪堪击在它两只锁住的前爪上,立时便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哪里还能看得清它爪在何处,只是整个身子因吃痛而躬起,再吐不出半字来,唯神色忿忿然露着凶光,却被难抑的泪珠笼罩不见,滚滚如断线,淋湿了它本是蓬松的绒毛。
“小果!住手!”
因着方时之鉴,方圆儿仍是以法术将果子狸紧紧攥着,不因这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松动了分毫,直截地横眉冷对着挣扎起身的青玉道:
“一辫残身,再辫残魂。若要它生,烦请霜神现在便去破了那百里冰封的术法,救我父君出来!”
她的辫发挺直如槌,俨然是蓄势待发的样子,容不得片刻思量。
“好,你方才说的,我应下了,只是在阎君得救的即刻,你要放了小果。”
方圆儿手上一耷,辫子也相跟着垂下,只是仍将果子狸锁在无形的铁链里,惕然将大殿空出一人可过之地。
“事毕之后,我自然会放。它如今这般窘样,断足之兽,跛足而行,活着便是苟延残喘,纵是想起,便痛快至极呢!”
青玉忿然,知巧舌相辩无益,便不作理会,待望到果子狸因微微喘息便被若隐若现的铁链扯紧了伤口时,欲止的步子终是匆匆地踏向大殿之后那冰封的天地里。
雪杖已然握在手中,踏云飞起,百里冰封一眼忘不到尽头,她也并不在用眸光去望,只是阖起了双目,凝神聚气,雪杖莹然便簇起银光来,喷薄而出,空中顿呈流霜飞雪,打在冰封上却并不融冻,在一声声迸溅叮铃里,冰封渐渐蒸腾起雾霭消融无影,冰封便层层薄化开来。瞑目沉息的冰中人,在雾霭无形无踪之后,一双剑眉霎地动了开来,在他唇齿张扬的同时,虎虎的双目也睁了起来。
云头上很是不稳,青玉只觉云在簸簸地往下坠落,满目俱是昏昏然,也不知自己是何形态,似立似卧,似起似坠。眼锋一线之间,似有难以尽数的黑点呐喊涌向自己。
腰间荷包破裂时,妘钰竟飞身在她身前,挡住了万马千军。他一袭素淡身影所到之处,在一瞬间便是血溅如涌,荡涤在空气里,似盛开了最嫣红的花,氤氲在他袅袅绝美的穿梭往来里。
仿佛是心碎之声,叮铃刺入耳内,汩汩不绝,终在他衣袂飘然止地时戛然而止。
青玉声嘶力竭地喊他停手住手,可发出的声却微渺清远,连她自己都听不分明。
“心受冰冻,若因恨怨恶念轻取性命,你便会心碎而死。”
妘钰侍立俯首,只望得到男子一片衣角簌簌而动,绕是浮光掠影,于他亦是最为珍惜。于是,他深埋的面容漾出层层似春风拂面的纹路,毫不迟疑地恭谨应答。
自钰儿失丧考妣,留于主上身边的那一日起,心便不再是自己的,不再便不畏,心碎也无足轻重了。
冰融后的地面仍是湿漉漉的一片,横乱的尸身一具具消失不见,只是血痕斑驳,寒冬里渐渐结了满地吹弹可破的血河薄冰。
青玉倒在地上,无力爬起,躺倒在血泊中的妘钰,似红妆而眠的新婚人,任尔外力,仍睡得安然。青玉欲要挪动身子靠他近些,却前行不得,只是觑着一个威猛的身影,倨傲迎向自己而来,晕晕然映入眸中,是自方圆儿身畔玄袍加身了的阎君。
“她,便是昔年霜翁所留,今日主霜雪之神。”
阎君咄咄逼来,青玉并不瑟缩退却,只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死生旦夕,没有什么可怕,止水般澹然迎向。
刀锋划过喉边,似劲风呼啸而过,却并不觉痛。吃力去看,身前已围起一层冰幕。颀长背影挡在冰前,冰幕如镜,看来似琢磨修饰过的,蓦地相逢,眼波难定,周遭皆是泛泛淡于视野之外。
冰锥打在刀上,阎君提刀撑挡时整个人踉跄退去数步,眉目落在妘霄身上时竟晶亮起来。
“妘……,后浪之勇!出冰之日,活络筋骨,甚好,甚好!”
妘霄冷峻不语,剑眉之下眸光定定,是从未有过的俨然。
妘霄出手,青玉并非初见,他一向是从容淡定,可这次,却多了迅疾之势。因着虚弱,青玉无法凝神定睛,以目力追随,面前只是游走游移的虚影。他出手时招招流转回环,半空里一双忽叠忽离的虚影,往往来来,愈加乱花渐欲迷离了眼睛来。
阖目稍息再看,妘霄须臾之间便从混战里抽身而来,他手中本是流霞飞舞着的冰锥子,在瞬间凝成一柄厉剑,铿地搠向阎君。阎君本在抵挡冰雹般万顷扑落的冰锥,游刃有余,显是占于上风,却不想冰锥近无时竟凌空现出一柄冰剑来,提刀去挡,剑竟穿刀破刃,他身体挪动已是不及,瞬息之间,刀已入身。
只见了这最后一幕,撑地的手再无力僵持,便要栽倒在地。却在朦胧里,似落入柔软的一方天地里,似有谁焦急唤她,一声比一声急切,好想启唇应一句,令他舒心,可就是发不出一个声来。
再后来,背上似有一双手触着,久久不动,只觉股股气泽自他手贴近的背部传入身体里,似飘飘然跃在溪潭里,浅草游鱼贴身往来,绿水潺湲,身子亦随之漂泊松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