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头来,眼帘叠帐重幕,似娆娆水杏含苞吞量,眼中的他是那般的矍铄而悠远。
“霄哥哥……玉儿以为,此生与你相见,会是无期。”
“救护兴乐镇一方百姓,使九州盏归于完好,四季流转,地界太平,这些功德,有心而又得力,玉儿做得,是苍生的福荫。”
青玉有一瞬的惘然,望向妘霄时,他清秀如画的眉目上似执了几重赞许。雪树如梨,簌簌飞落了银辉般的珠子,冬风里的几星残雪在他寥寥几字间变得浥浥莹莹。
“霄哥哥你,都知道……”
妘霄并不解释,只是想起了来蓝田国都的前一晚,去往止步寻李苦时,请他兑现昔日救命之恩做下的许诺,立下一份守护的誓言。
盯着他看了许久,眉心蓦然地一怔,似有银针挑了一下,在他手臂上紧紧扯住,话音不由得急切了起来。
“霄哥哥可有见着叶姐姐?玉儿初来国都的郊外,遇着她时,叶姐姐她……”
未待青玉道出前因后果,只听得一阵猎猎风声,背上便有一双手擎起,贴得迅疾而用力,似要将自己牢牢牵住,身子被抱着转向他的对面,挡得密不透风。一道银煌如刃的冰锥逼目而来,携着劲力苍道,眼看要戳在妘霄背上。
“霄哥哥——”
妘霄反手一抻,冰锥子竟轻易地被夹在他两指之间,再轻轻地一推,似浮光掠影一般,那冰锥子便抛飞了出去。
冰锥打在河中汀上,一枝枯槎咔嚓一声跌落在水中,惊得水禽扑棱棱飞起,似要排云遁去。楚天寥廓,水连天迸溅而去,景象里皆是一派烟波皑雾。
“叶姐姐”,青玉站稳了,愕然看向面前不远处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睥睨无情。
荷叶男装束发,负手挺立,看向妘霄时停了几秒,是如常的沉寂,而唇边却游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痕路,难以猜出她心底的波澜。
妘霄的面色带了几分冷冽,荷叶负手看他时,有些许讶异,不由露出些微郑重与赧色,指尖拨弄在额前刘海之上,似弹了曲差强人意的乐音,低语呢喃。
“只是一枚冰锥子,于你连一枚银针之力也不及,接来易如反掌,这般冷漠如山,日后不做便是。见你以身相护的反应,到底疑虑已得笃定,冰山果不再是冰山,也有消融的时候。”
她垂了垂头,这才悠悠抬起,换作如常的清冷模样,毕恭毕敬道:
“昨日困于袋中的一批族人,已送回林中安置。”
冬风如梭,迎面打着,心中竟一阵阵莫名地和暖明媚。一树白雪如梨,似人间最纯的色彩,树下的她,仿佛仍是昔日隐竹林里,那个娇俏率真的叶姐姐。
她所做的这一切,并非屠戮,而是保护。
荷叶走近青玉,微侧了头贴近在她面前,一双如波的眸子盯在她的眸中,抬指接了一颗泪珠,捧在二人眼前细看,连连唏嘘不已。
“凝泪饱满如此,可见相思之深重。唉,我荷叶竟是多好的一个人,引得霜雪女神眷恋至此,造化造化!”
青玉闻得她一番半谑半真之语,回味只觉熟悉无比,不禁露齿而笑。
“若是如此说通达了道理,只因玉儿霜雪之神的身份,叶姐姐得玉儿牵念,便是造化因缘,那叶姐姐贵为大地之母——女娲蛇族后人,玉儿同你结识,更得造化之功数倍。”
荷叶待要辩回,觑了妘霄一眼,已是下了逐客令,也知不可久留,终是抿了嘴,附在青玉耳畔悄然了几句,择幽僻处离开了。
“玉儿。”
青玉回头,失神望向妘霄,心下的不明与惶惑,此时减轻了许多,虽有千般话要问要说,也只浅将心事悄缝,等着他的一言一语。
日影升高了些,越过树荫时陡然变得强烈了许多。有乐音声乘风卷来,悠扬入耳,凝眸处,日光似泼墨,一片莹润的银辉。
“霄哥哥,我……”,青玉看着思念良久的人,他就这般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此刻心中所有,只不过要与他生死相依而已,再抑制不住,再不想容下其他。
“霜翁在时,游历大江南北,化出九州之盏,一盏安四时节令。此后虽是放浪形骸,看似闲云野鹤,心力却始终在结霜降雪、泽披大地一事上。”
“可是如今九州盏已得修复如初,人间气象安稳,我……”
“九州盏,是结九州之地气而成,地气诡谲变换,须倾心守护。”
“我……”
乐音声急,似在召唤着什么。心上也不由得空了大半,如残如缺,不知用什么来填补。
他似要再说,却终是凝眸不言,转过身去,行远在远处石径幽深里。
他步子走出的距离,渐行渐远,雾霭雪山上的盏,却是渐行渐近,迫近在眼前。
青玉折回时已近晌午,到了屋里,才发觉已变得空无一物,也并不见了璐璐身影。
一时焦急起来,稳下心神,正要去别处寻她,却见一个分派来服侍姚婉的小婢女迎面过来,相问之下才知,阖宫中人皆搬去了花庭居住。
“花庭?”,青玉不知是何处,焦急问道。
小婢女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解释。
“玉儿姑娘初来,许是还不知,这花庭是都城里一个奇巧的所在,自太子殿下弄来花蝶悉心养护,庭院中花木便活灵活现了起来,一年四季,纵是严冬里,依旧绽得花枝招展,好不漂亮呢!”
花庭,莫不就是自己越墙而入的那个园子?只是婉婉他们,为何要搬去那里居住?
小婢女眸波流转,察言观色一番,不等青玉相问,便徐徐地道:
“太子殿下每去往花庭,归时总是欣喜烂漫的样子,太子妃得知了,便想出迁宫的主意,报与国主得了首肯。好在花庭边上便有屋子的,于是便张罗着搬迁,现下已收拾得妥帖。只殿下宫中一应铺陈,太子妃都是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插手的,太子妃对殿下,真是用心得很呢!”
青玉听她娓娓说来,或许淡雅如姚婉,也会有馨兰花开的时候吧。
馨兰……蝶花……咒语……不由抚上耳垂,似能清晰地摸出蝶花的纹路一般,脑中嗡嗡咿咿着的,全是那满园的花蝶飞舞。
向婢女问得花庭所在,匆匆地便奔了过去。
一路行来,庭内庭外,直如经冬而历春了一般。
花蝶团团簇簇,飞出了一只,向门口处翩跹而去。花丛里淹没的少年,陡地绷直了身子,似与蝶心有灵犀,目随蝶去,亦向着门处望去。
“花神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