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路途漫漫,耗力耗神颇多,青玉暂时腾云不得,缓步行走在寂寥的陌路上,一步步去往蓝田国国都方向。
纤云浮动,参差往来不绝如缕,久久注目之下,眸光似也随云游走,似有一根线羁绊牵扯着,心思茫茫然起来。
修行日久,心上虽觉行道迟迟,脚程不济;但旁人看她,却是轻盈如燕,似御风飞行的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时划出一道青色剪影,细看已是踪影难寻。如此这般夙兴夜寐地行了两日,终于在翌日午后踏在通往国都近郊的一段路上。
气温显见得愈发低了,萧萧的落木之气凝在空气中,携来一股逼人的肃杀之力;花木凋零只赤裸裸的一个躯干,仿佛是折了羽翼的禽鸟,十分地憔悴。青玉虽觉不出温度变化,但目之所及,郊外这一带尽是枯败靡萎的气象。
如此当她听得一阵阵呼喊声时,直觉是在凝滞的天地间劈出一个裂口,哗啦啦淌入潺湲水流,方还浑然不动的气体一下子便在水拍下碎了动了。
喊声愈发浓烈惶然,青玉寻着声音向身后去看,只见远远的一队人中,冲出三四个着装一致的大汉,将一个女子围在身后。大汉持刃连连退了数步,只是女子虽竭力跑着,到底是脚力紊乱,整个队伍也不能全身而退,只得踉踉跄跄间后退。
对方一众人并不比他们多出几个,看那戆头戆脑的打扮,赤手空拳,只是揎着拳头在拼蛮力,倒像是布衣百姓。勉力僵持之下,双方也算是旗鼓相当的。
青玉正自不明就里看着这簇拥至前的一堆人,斜倚草畔,脚掌欺在草尖上,旋即便有馥香流入四肢百骸,宛若变得与之同气连枝,清晰地感受出一地鲜活生命。
这时,一道耀目的白光斜刺入眼,接着又是噼噼啪啪的一阵窸窣声,那三四个大汉便丢了利刃在地,痛苦地扭着臂膀。饶是膂力过人,这时也施展不得了。
冰凌顷刻融化,神法虽微,但青玉还是瞧清了,正是寒魄之力。
来不及多想,她一个飞身,撑臂挡在珠钗散落的女子身前。清凌凌一股暗香迎袖,侧头看一眼卧倒在地的女子,刻意化了妆容的柳眉下一双盈盈泪目,正溢着一觳清愁无助望向自己。
于是咬一咬牙,轩眉含怒,朗然道:
“人人道蓝田国国都城里郭外,皆是斐然好民风,路不拾遗,夜不阖户。你们当街将区区一个弱女子逼上这般绝地,不露分毫心软同情。今日见了,直如无耻恶徒一般无二,折尽不易传送成风的嘉言懿举。”
几双眼不约而同落在青玉身上,又顾盼相望,方才游疑不定的神情在几番默然交汇后又变得如常冷漠。
为首的一个虬髯男子将青玉自上而下看一番,额上掌纹般的青筋在看到她一双赤脚时抖了一抖,龇着须不屑地厉色道:
“你一个尚还赤脚的女娃娃,不在家中学些纳鞋绣花的闺阁本事儿,却在此处咋舌说教,干涉大人的事,方才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便当真是无趣可笑的很。”
青玉被堵得懵然语塞,总觉疾言厉色中亦夹杂了长辈与晚辈间一种温润的情愫在内,一时有些恍惚。
却见男子身边的几个人早已逼她而来,欲夺路绕过,直奔她身后去向那尚还惊魂未定的女子。青玉不假多思,召出雪杖来横在那几人腰间,反手一推,一行人齐齐踉跄了几步。登时,俱是瞪了铜铃般大小的眼望向那见所未见的法器。连那虬髯男子颈前的横纹,亦在他吞吐气息时滞了一滞。
青玉见此,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将雪杖收回,道:
“萁豆本自同根,我断然不会伤你们性命。但今日我在,这姑娘,也绝不让你们动得。”
虬髯大汉抻掌压住蠢蠢欲上前的其他人,让他们随自己回去。然而倏然一股劲风自上吹来,几个人竟如大漠风沙,齐齐地离地飞起,收入一个袋中。
袋子在咒语操控下自行收了口,缓缓落在一人手中,霎时间,风也戛然而止了。
“叶,叶姐姐……”
记不得多久没再见她,今时陌路重逢,她依旧是一身墨玉色长衫,高耸的发髻衬得她瘦削的身骨愈发亭亭玉立。只是,那一抹柳眉下一双如潭的目中,却似爬上一层薄冰,朦胧了水中的旖旎清波,也似乎将人,与之隔离在两个世界里。
静静望她许久,却找不出那对绝美的眸光,究竟在看向何方;那曾经的似水柔情,亦在寻寻觅觅中,冷冷清清了。
她身后阔步上来一个穿甲胄的男人,对着她躬身作了个揖。
“这几个刁民,该如何处置?”
“刁民?”,荷叶紧一紧手中的口袋,矮身在那一摊融化的冰水上一摸,冷冷道,“他们,不过是兽类,****共处,天理难容,自然是同往常一般,灭之。”
得了令的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是早已习惯,领了他身后列队的人马折回都城里。
荷叶冷眼看了青玉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拂袖便要走,腰间的衣角却猛然绷紧。
“叶姐姐,你当真要取这些人性命吗?他们虽有错,却并未伤到人,纵使有罪,也不至如此啊!”
荷叶眉梢一紧,篙然看她一眼,似看一个陌路之人。
“罪判如何,皆有律法,你再言之凿凿,也是唇舌之功,不如早早离去。似你这般不知深浅又茫然无知的人,这里,不是你存活之地。”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重,似一根根椽子盯在心尖,眉心不由得锁得很紧,牵得睫毛颤颤巍巍,但仍是极力压抑着心头的颤颤巍巍道:
“律法是公理,玉儿一己之力,若要推倒,无异蚍蜉撼树,玉儿自然不会做。可是叶姐姐,律法之下亦有人伦,玉儿只求你看在昔日情分上,饶他们性命。”
“你也知人伦情分,那你可知君臣乃是首位,其次才是夫妇兄弟朋友这诸多的人伦常冈。我若放了他们,全了人伦,失了君臣,岂非是全了别人,戕了自身,这般本末倒置,损己利人,你口口声声要我来做,便是所谓的人伦情谊了么!”
“我......”
荷叶推开青玉扯她的手,也不再多看多语,只抛下凌然一句话给木在原地的她。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