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静坐,如此惴惴懵懂了许久,目下的画盯看着,一时眼光似也订住了,心绪澎湃不能自已。妘霄对她种种的关怀都似放大数倍,曾经忽视只做落花流水的心肠触动,团团转转剥开阴霾,恍然有了解释。
只因为他是她亲亲的哥哥,只因为那份纯粹的血缘呵!
心头又纠缠起往事依依。蛇族与人族那段决裂的过往、她自幼飘零长于人族……此刻才强烈地想抽丝剥茧般地知晓每个细节。
可是,若非这画,妘霄竟真要隐瞒她彼此挚爱的真相么?
心未曾这般突跳得厉害,一度逼迫喉咙。春风渐暖,穿堂而过,在窗口急急地放出,似要将她也带飞了出去。
面旋落花风荡漾。
青玉折起桌上古画,女子的浅笑卷曲成媚眼娇嗔的开怀之状,无意撑起几分疏狂,缓缓没入纸中。
甫出了院子,却迎面碰见荷叶笑容满面地过来。因步履匆忙,二人相撞了,恰恰将青玉匆匆卷在臂中的画碰落于地,骨碌铺展开来。
荷叶眼尖,低头看去,人与诗都瞧入眼中,忙不迭俯身将画卷起递给青玉,眉梢便勾起一抹深长的笑意来。
“李苦当真是名画家,将咱们冰山先妣娘娘画得跟真的似的。'宫廷第一画师'、‘古今第一画圣’,今日见了他为蓁公主作的画,才知是实至名归的,姐由心拜服。”
“她竟真是……”,青玉接画的手不由僵住,好似艰难地折回怀中捧起,疑惑问道,“蓁公主去世早,那时姐姐并未到记事的年龄,怎会一见这画便这般笃定是她呢?”
荷叶摸摸青玉的脸,望见她黑亮的眸中狡黠又高深的笑靥,自得地颔首。
“若非玉儿,姐自是笃定不得。而且我不仅知晓这点,还可笃定另件事,你方才慌张要去的,是方竹轩。你去方竹轩,是为向冰山求证一件事。”
“啊?姐姐怎知,我要问霄哥哥什么。”
“不管要问什么,今日是问不得了。”
荷叶将青玉引回水竹轩内,只短短几日,青玉埋下的种子已生出嫩芽来,拱出的泥土翻成堆叠不规则的土块,如众星拱月般,正中的芽儿更显新嫩蓬勃,张力无限。荷叶在这儿驻足良久,青玉好不焦急,最后无奈只好拖她在秋千架上,让种子在目所及内,听她倒出因果来。
后天便是年度的游春节,虽说人族也有,是为男女互表思慕的日子。然而于隐竹林中却是为数不多的大节之一,庆贺颇为隆重。不拘男女,若有所爱,这日皆可在游玩中表白。结下姻缘的,更会得到举族祝福,由妘霄亲证婚指。
“所以呢,这两日冰山不在林中,而是去天界问少通仙君讨要木桃仙树去了。少通仙君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此刻他二人定是在对弈呢,你去了只会白跑一遭。”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杨柳依依,百花齐放的春时,依稀可以想见,一只木桃席地垂落,被两双颤抖的手共同执起,亦或是这小小果子执起了双手,静听他们吟哦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禁心向往之了。转瞬又觉不对,脱口问道:
“木桃并非仙界独有,人间亦是颇多种植,霄哥哥为何要费周折,到少通仙君那里去取呢?”
“咱们林中土壤不适宜栽种木桃,以前虽曾种植过,不过可惜比不得你选的这些个瓜果粮种,没一棵破土而出的。再者人间的木桃不比仙界的,总有失水干枯的时候,而仙界的取后浸泡清水之中,便得永生,恰也合了天长地久的吉祥之意,冰山既与少通仙君交好,取之容易,他自是乐得跑这一趟。”
妘霄一走,青玉急于证实的身份,便要耽搁下来。虽说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时不解,总是黯然失落的。
荷叶这时在她肩上一拍,展颜道:
“冰山虽不在,姐可是在呢,而且是近在眼前!你想问的,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问他,你是不是他的亲妹妹,他是不是你亲哥哥?”
荷叶抬手抚下青玉似要翘飞的眉尖,展画旦旦道:
“玉儿你是冰山的亲妹妹,这画中女子是你与冰山的生母,蓝田国的蓁公主殿下。”
泪泉难抑,在决出的一瞬,青玉伸手接于掌心,小心为手下的古画撑起一层伞盖。
“这,是真的么?”
“我与冰山的婚约已不存在,你说是真是假”,荷叶嗔道。
青玉只是愈加困惑,却听荷叶继续慢慢道:
“我来找你,便是要对你说这天大的喜事。今晨我便得知,只因你有功课,现在才来。”
原来自青玉来到隐竹林,妘霄以她为失散流落人族的妹妹为由收留,长覃山长一直心有怀疑。倘若如此,妘霄身为蛇族之主,便要比之女娲伏羲,迎娶嫡亲的妹妹。长覃心系女儿终身幸福,于是他便主动地找了妘霄请却他与荷叶既定的亲事,以为相试。若真确定无疑,他只好主动提出,解除女儿亲事了。
“你霄哥哥真是冷酷的要命,只说一句,'我母亲容貌,山长可还记得?'。结果爹爹回来,告诉我的便是解除婚约的消息了。我立时高兴至极,可爹爹他老人家竟以为我是假装掩饰伤悲之情,劝了许久,这才算稳下了。”
果子狸攀缘落定在她二人眼前,眉飞若舞,带动着浑身的绒毛也跟着翩翩起舞,龅牙凸起成从未有过的程度,好似张弓镰刀,急急地扯了扯青玉的衣角。
“天时、地利,只差人和了。小果定会帮姐姐挑个最最大的木桃。”
没等青玉弄明白,荷叶已佯装愠怒,沉色道:
“你这毽子可真偏心,最大的给了玉儿,你叶姐姐的呢?只怪我心肠太软,看来日后真该拿你入药了才好。”
果子狸唬了一跳,窜躲在青玉肩后,不时愤愤地龇牙咧嘴。
“叶姐姐”,青玉按着果子狸示意它噤声,“为什么我会与大家分离,在人族长大,竟连山长们也不知呢?”
“这个姐便不明了,战乱多有流离失所,你们分离也算不得意外。若是真要弄清楚,日后你嫁给了冰山,有的是时间问他。”
青玉哑然,窘迫不知所以,只绯红着脸颊嗔她,心中淡淡也不知何种感受。果真,此生若此了么?
人面桃花相映红。
荷叶喃喃的低语似风飘过耳畔,”妘钰他,就快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