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低眉浅笑,已坐直了半个身子,青玉忙快步踱至床前,扶她下来。
青玉再次扶她回房时,她在院中伫立,流连细望,不肯回屋。修竹滴翠,红果弥香,柳瘦花红,秋千架轻轻飘扬。
“真是没想到,死了一回,才发现生活这么美好!啧啧,你这丫头片子来方竹轩短短几日,楞是把个半死不活的院子收拾得有花有草,活灵起来了。”
青玉搀扶着荷叶,慢慢向秋千架走去,两人并肩而坐。
“玉儿是个平凡的人,只想要平常人家的生活。有了这些花草的陪伴,玉儿便享受到生活中的温馨。躬身照料它们,已是玉儿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件事,即使语言不通,它们却同我一起成长。若哪天心情不佳,它们更像亲人一般,是解语之花果、解语之草木,懂我安慰我。”
这孩子看来心灵创伤不浅啊,都拿植物当伴侣了。
“呵呵,说得好。对了,昨日那蛊雕,好像是冲你来的,也不知它发什么疯,你一个刚到隐竹林的新人,见都没见过面,能和它结下什么梁子。”
青玉足下一点,秋千便不再轻荡,满是愧疚道:
“蛊雕被赶出隐竹林,大概是我惹的祸。那日为帮小果顺利取到蛊雕的血,我请霄哥哥帮忙,希望他出面说服蛊雕,没想到后来蛊雕竟被要求前往招摇山,听说招摇山上多猛兽,强者生,弱者死,生存极为不易,所以我想那只蛊雕才会怨恨我,在衡山袭击我们。叶姐姐,对不起,是玉儿连累了你……”
“哦,原来是这样。这只蛊雕也太胆肥了,妘霄的话都敢不听,亏得坠崖死了,不然有它受的”,荷叶轻叹一声,“方才我还为你担下全部责任,只身去书乐馆请罪忧心,现下知道了实情,原是祸由你起,我不那么过意不去了,你替姐受些处罚也没什么呵呵。不过,这擅自出林,还险些闹出人命,长兹说怎么罚了没?”
“山长说,未经允许擅自跑出去,是要受到很严厉的惩罚的,但我们这次出去,也暴露了一些蛊雕行踪,为防再生祸事,主人已命妘钰亲自将它们送往招摇山去,抵了些罪责。所以山长他,让我手抄《上庠之菩提路》五百遍,三日后要写好交给他。”
“啊,五百遍、三天!这老头儿是老糊涂发昏了么!那么厚一本书,字密密麻麻蚂蚁般大小,非把人折腾死!人挪活树挪死,这样吧,姐去给你找些帮手来,到时候把他们写的搁中间。反正山长他那么忙,也没时间花心思一张张检查。”
青玉唬了一吓,忙道:
“不用了,只是抄写书籍,山长已经宽宥我了,而且这三天他还准我休假,让我好好反省,其实我知道他一心向我,让我把自己身上的擦伤养好,再者可以照顾叶姐姐你。如果我投机取巧,就太愧对他了。”
荷叶佯装抹泪,动容道:
“你这孩子心真善,善有善报,你放心,姐来为你红袖添香。”
“不,不用了,叶姐姐身子还虚着,要多多休息调理,若是累着了,病情恶化,我就太对不起长覃山长和霄哥哥了。我自己可以应付,而且还有小果呢!”
果子狸吊在一棵树上,听到自己名字,忙附和着“就是就是”。
荷叶微哂,凑得青玉近些。
“玉儿,姐心里有件事,藏了很久,也痛苦了很久。遇上你是我的福气,我们虽相识不久,我却觉相遇恨晚,你的品行,高洁如荷花,我只把你当知己,叶举花,花衬叶,同气连枝。”
青玉第一次听她说这般真挚的话,仿佛看到了那个最真实的原本的荷叶。
“玉儿也早已将叶姐姐当亲姊爱着敬着,有什么事只管对玉儿说。”
“想必你知道,我是和妘霄定下婚约了的。隐竹林多少女子羡我福厚,可我真正倾心的,并不是他,这份福泽于我来说,根本是枷锁。”
“叶姐姐你,竟然喜欢的不是……”
荷叶眸中闪烁,敛目追忆依依往昔。
“二十年前我生辰那晚,与爹爹二人在家中庆祝,不想一个少年却粗暴地砸开了门,要我去方竹轩。爹爹知是要我为妘霄治伤,也来劝我。若是其他日子也罢了,可偏偏是于我最珍重的一天,任他是谁,我也下定决心不去,坐着就是不动。结果那少年楞是一把扛起我,生生扛到方竹轩去。我到了后才知道,妘霄果然是受了很重的伤,整只左臂血淋淋的,然后我便住在了方竹轩。其实妘霄那伤看着严重,但毕竟是外伤,内脏无损,本不需日日看护。可三位山长集体出动,生怕他有个闪失,我爹他甚至把我小屋里的药材几乎都搬了来,让我住在方竹轩,看着守着他。”
荷叶狡黠一笑。
“其实我小住那几日,并没守着妘霄,一来他楞是不让我陪,二来呢,我也实在没心思跟他呆一块儿,整日冰着张脸,每天做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处理林中事务、抚琴、发呆,我真正想见的、说服我留下的,是那个扛我的少年。”
“妘钰,你喜欢的是霄哥哥身边的妘钰”,青玉低声道,“可是为什么,你会和霄哥哥定下亲事呢?”
“还不是我爹爹他做的糊涂决定,儿女婚事,当遵父母命”,荷叶一个激动,牵动肩上的伤,不禁龇牙,“还有你那个冰山哥哥,这些年被催婚紧了,便拉我凑数,应下这亲事。”
青玉抚着荷叶的胸口,告诫她要小心裂伤口。荷叶报以感激的微笑,握紧青玉双手。
“偌大的隐竹林,我朋友虽多,可若我对他们说了,怕是没一人真信。正所谓患难见真情,我与你曾生死与共,方才我对你说的,句句真心,我知道你会信我的。”
青玉颔首。
“妘钰可知你对他的情意?
荷叶蹙眉,摇头道:
“我还未及吐露,爹爹便求了这桩亲事。纵然事后我追悔不已,枷锁在身,哪里还说得!”
“枷锁……哦,叶姐姐是想让玉儿对霄哥哥转达你的心意,请他主动退亲吧。”
可想起妘霄,双手裹在荷叶手中顿时失力。
“可是,这样会伤了霄哥哥的心。他既答应了长覃山长,可见对你是有情意的……”
“诶,我当你犹豫什么。我敢保证,你那冰山哥哥对我没有丝毫私情,解除这门亲事于他于我都是解脱。他癖好特殊,心思根本不在儿女情长上。”
青玉回望着荷叶火热般的目光,芙蓉面微带病弱,切切地看着自己。
“嗯,那好。只要不会伤到霄哥哥的心,玉儿愿意做说客。只是,不知道霄哥哥会不会听我的。”
“肯定会的,他对你与别人不同,而且他对我没甚感情,知道了两厢都不情愿,定会主动找我爹爹退亲。”
青玉心里打鼓,只好尽力说和,遂点头应允,
秋千架搭在两株古树间,虬枝盘错,直上天际,浓密的绿叶投下偌大一方阴凉,比之凉亭更添闺阁之趣。
心事甫诉,荷叶有些恹恹地靠在青玉肩上小寐。听得柴扉小门响动,长覃山长健步而来,便是凄厉的喊叫,关切之意表露无疑。
“我的闺女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