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难遇的暴雨。
兴许是昏君暴政终于惹来了天怒,天被捅了个窟窿,雨水如千丈瀑布般肆意砸向地面,先是冲毁农民的耕地,然后卷走贫民的破庐,接着剥去了几座山岳的外衣,现在正在奋力攻破整个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
君族素以通灵闻名于世,又因禁止外族人进出而颇具神秘感。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来祈求神谕,为自己指路,君族也因此得到发展,成为一方大族。却不想刚刚壮大,便遇上这般天灾。辛苦建起的村庄眼看就要被大水吞噬,最强大的通灵官也失去了与神灵的联系,一批批族人被送往神祠献祭,却丝毫不见成效。
族人们想起了那个不该出现在族里的女人。
“你个妖女!这里发生的一切灾难都是因为你!”
“都是你!是你从外界招来的邪水!”
“你毁了我们整个君族!妖女!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
…………
族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木棍长矛,一步步逼近被围在中间的女人。
女人姓周名桾生,召郡人,上天眷顾生得一副好皮囊——肤若凝脂,发如墨泉,眉如远山,唇似点绛,双眸清澈透亮。又极会打扮,简简单单的衣裙也能叫她穿出别样风情。生性善良,走到哪里都深得人们欢喜,便是女人也难以生起些愤恨的情绪。机缘巧合中救下外出采药时被竹叶青咬伤中毒的傅青桓,两人相处间被月老牵了红绳,渐生情愫,便有了外族人进君族这一族人口中的“灭族大患”。
在君族,除了傅青桓以外,人人不待见她,视她为敌为害。全因傅青桓在族中颇有威望,又再三担保、说情,这才勉强妥协,让周桾生住进族中。妥协不意味着接受,她不被允许接触任何有关通灵的事物,也依旧承受着全族人的排斥与偏见。大家坚信外族人进族内会带来不详,更别说这个女人媚惑了族中颇有威望的人,使得他坚持留下她甚至住在族中,一定是会招来灭族之灾的妖女!
“这场天灾一定是这个妖女招来的!杀了她!驱走邪水!”
“杀了她!杀了她!”
…………
跌倒在地的周桾生此刻已不复以往的神采动人,双眸中的惊恐随着泪水在脸上纵横。君族人的长矛已经快要刺到了她的鼻尖,眼中的惊恐也渐渐被绝望取代。
终于挣脱禁锢的傅青桓冲进了包围圈,一把将周桾生护在身后,恳求族人们冷静一点,恳求大家相信她,也相信他。
就在这时,君族神祠传来了低沉的蜂鸣声。
族人们身形一顿,愤怒的双眸中渐渐现出恐慌——
神祠是神灵下达神谕的地方,受神力庇佑,即便是在这等狂暴的水灾中,神祠为中心方圆十余丈的范围内没有一滴水,像是被透明的屏障隔绝了一般,屏障外便是数尺深的积水,形成了一个洼地。此刻所有族人都躲在屏障里,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家渐渐消失在愈涨愈高的大水中。每一个君族人都清楚此时这蜂鸣声意味着什么,那声音漫进人们的脑海中,就要击碎族人心中最后一抹希望。
先前针对周桾生的人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转身面向神祠跪了下来,疯狂地叩头祈祷,乞求神灵的庇佑。
周桾生看向傅青桓的眼神中充满疑惑。傅青桓紧紧拥抱着她,声音说不出的苦涩疲惫:“神祠是我们君族直接受到神力庇护的地方,平日帮助外族人通灵积攒下的对神灵的信仰在长老们的运作下统统转化成庇护这里的力量。但是这次天灾太过凶猛,又持续了这么多天,神力渐渐削弱,得不到补充,快要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整个国家的人们……大家一直都信仰着神灵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只有通过通灵得来的信仰会被神灵留下转化成为神力庇护众生;凡人内心的信仰是直接献供给神灵的,神灵也需要人们的信仰和祈祷作为支撑。”
傅青桓说着,也随着族人一起,向着神祠跪拜下去,口中发出通灵的咒文。
周桾生却默默跪坐在那里,眼中流露出丝丝挣扎,最后缓缓转为坚定。
而蜂鸣却渐渐转化为“轰隆隆”的崩塌声,逐渐有雨水染深了原本干燥的地面,砸在人们的心上。
神祠中缓缓走出一个紫袍老人。
“二长老!”“二长老!”
族人们看见老人出现,眼眸中复燃起一抹希望。
“……”众人的视线中,老人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神力快要崩溃了……”
“君族……完了……”
突然一片寂静,片刻后人们爆发了更加惨痛的哭号,悲鸣着命运的终结。
周桾生突然站了起来。
族人们已无暇再去痛骂她“妖女”,也不再提起武器指向她,只有傅青桓伸手抓住了她的柔荑,却被她轻缓而坚决地挣开。
她的身上渐渐亮起了绿色的柔光,慢慢地,罩住了渐趋崩溃的神祠,罩住了哭号着的族人们。
突然感受不到雨水的侵蚀,人们疑惑地抬起头,震惊于突然出现的绿光,接着被缓缓飘起的周桾生吸引了目光。
“天人听讯,吾乃妈祖之后。”
周桾生一头长发在风雨中狂舞,她的七窍处也有鲜血渗出,那鲜血中竟泛出隐隐的金光。
她怕死,真的很怕。
她曾一次次逃脱自己的宿命,贪恋人间最后几缕温柔。
她也曾对人性感到失望乃至绝望。
但她……果然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吾以生命献祭……”
她忽地放声长吟,声音像是神的旨意从高天之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凌然与威势,绿金色的光芒一寸寸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让人想起神话里舍身救世的远古圣灵,经行之处,四野低伏,人间生春。
“……命玄冥引水入海,终此灾患,归宁天下!”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轰隆一声,一道刺眼的闪电落下,宛若炸裂的光球,闪得人们不由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再试探着睁开,只见得那天上的雨像被人牵着一般化成一条水龙,奔向东海,就连地上高涨不泄的积水也逆时针搅动后卷起,汇入水龙,更显震撼。
没有人动,没有人发出声音,全都呆呆地盯着空中的水龙,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仅是君族人,全国都为此而震惊,直到水龙渐渐细弱消失,天上再没有雨滴落下,人们才缓过来劲,面面相觑,随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纷纷相拥庆贺,或感激神灵相护。
君族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半空中被绿光包围的女人正逐渐透明,面色愧疚。傅青桓仍呆坐在地,直直地盯着周桾生。没有人知道周桾生起身前跟他说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在族人与爱人之间挣扎,此刻面对即将逝去的爱人,又是怎样的心痛。
光渐渐弱了,人影也渐渐消失,突然凝实成了一颗翠绿色的种子,落在地上,迅速地发芽、成长,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
据说后来这棵树被君族人称作桾生树,成了君族的护族神树。君族也改名为桾族,以感激纪念舍生相助的周桾生。妖女不再是妖女,而是神女,神祠中也多了一个铜像,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双目含笑,面目善良。
从此桾族人世世代代守护着桾生树,也守护着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