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芬先左右挂起外围厚实有坠感的朱砂色床幔,再分别挂起有飘柔之感的青色纱帐。
跟着踩上脚踏,近前来扶程瑶佳这个大小姐坐起身,扶人的时候,顺手拉过一锦缎绣花引枕,立着垫在床档头,让主子小姐方便依靠着。
程瑶佳任由人服侍,听了丫头说的话,这时的确感觉口苦得厉害,最需要漱漱口…
于是,同意地点头…却不想这样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患处,疼痛使她不由地“嘶嘶”两声。
“小姐,您小心些!”春芬很紧张的样子。赶紧倾身,似乎是想察看程瑶佳的后脑。
程瑶佳摆摆手,不让人替自己检查。
“我知了!你快去帮我倒杯水来…”不着眼地将人指使开。
“好的,小姐。”春芬曲膝行礼过后,出去外间。
程瑶佳看着春芬打帘子,帘子揭起一角,人出去,帘子又垂下,遮挡住了人影。
她不禁寻思刚才所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她放慢说话的速度,又争取尽量简洁。与人应对时应该就不易出错了。
又努力地在脑子里回忆古言文和电视剧里的人物对话描写。又回忆说文解字里的字义。
她从现在开始,得时刻提醒自己学着古人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和语调语气才行。
帘子又被揭开,春芬端着托盘进来,盘里一只白玉中杯。一个青花瓷的敞口大海碗。
打帘子的丫头等人进了就又赶快放下帘子,不敢多看里间的摆设,也不敢看向程瑶佳。
程瑶佳没有注意一晃又不见的打帘丫头。只是看着春芬手上…
端的这应该是一套漱口用的器具。程瑶佳端水漱口过后,将漱口水吐在大海碗里。春芬又端着出去。
程瑶佳凭身体的本能,从枕边拿起一张素色丝帕,轻轻地挨挨嘴角。学陈晓旭在红楼里的演译。
想像了一下自己装模作样的情态,不禁失笑。而且笑了出来。
“嘶嘶…”麻蛋,又牵扯到了后脑的伤。
程瑶佳赶紧收敛表情,心里嘀咕:这有伤好麻烦,以后可得好好爱惜身子骨。
不由地想摸摸那个包…抬右手,轻轻地摸摸,一点不敢用力。
本就是个特别怕痛的女人,这下子,怕真要成林妹妹了!行事轻手轻脚,动作如弱柳扶风。
不敢想像,这样子受苦受痛的日子,还要矮柔造做,又有什么趣味!这好在是穿成了小姐,不然…
左思右想,程瑶佳也只能接受现实,苦中作乐地想:当磨练性子,磨练演技!
如果还有下一世,有能够回到地球二十一世纪的机会,她一定去报考电影学院,绝对可以成为好演员,冲击金像奖,金鸡百花奖。
帘子落下的声音让她放下胡思乱想,春芬又端水进来了,这次是饮用的蜂蜜水。
程瑶佳口渴得紧,喉咙苦啦啦的,端起杯子,凑近嘴唇,刚想大口大口地畅饮,瞟到站在一边的丫头,只好垂眸假装斯文地小口抿。
麻蛋,不是干演译那一行,又不是原装大小姐,分分钟会忘记装相,这是分分钟要穿帮的节奏。
程瑶佳在这里担心,其实,暂时不必,春芬真的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妥。
春芬以前不是她的大丫头,才调过来,根本不了解原主那个大小姐的诸多小习惯。
再说,古代,哪个人的丫头必须忠于哪个人。就算被大丫头发现点小问题,大丫头也不可能去告状,相反,还会尽力替主子遮掩。
若是当真出了差错,最先倒霉的绝对是近身的下人奴婢。
侍候好大小姐喝完水,春芬端着托盘,小心地关切,“小姐,您再躺躺吗?未到食朝食时辰。”
“不了。你忙你的吧,不用守在面前,我坐坐!”
程瑶佳想好好想想,穿帮后找什么样的借口,理由,更容易让人相信,接受。
春芬行礼后退下了,去外间放置好托盘,又进来里间。边做事,边抬眼略略地打量了大小姐一眼。
对于大小姐清醒了也不过问春晓,春娟的事情,感到有些心寒。她不知道大小姐是否知道那两个大丫头已经丢了性命。
她不敢问,更不敢提那日的事情。只是心里到底替那两个丫头可惜,又有些兔死狐悲之忧。
这个大小姐的脾气性格有点不撞南山不回头的倔犟。以前是她的意志与家族利益统一,所以,没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
以后…春芬不敢想,只能小心地服侍。好在她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大家会给一分好脸色。
不过,想想春晓春娟,又不敢抱侥幸之心。
那两人的父母双亲和哥嫂还都在府里做着小管事中管事。
更不说那两个丫头从大小姐七岁起,就伴着大小姐,已经侍候大小姐近十年光景,平时又都忠心耿耿的,未有过行差踏错。
可是依旧…主子要处置奴婢,有太多借口,甚至不需要借口。而十年的主仆一场,大小姐却这样子不闻不问…
哎,春芬虽然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可绝对不可能会是两个大丫头的错。
两个大丫头跟着大小姐上了一趟大书房,回头,候爷就处理了她们和她们的家人。
然后,就听说大小姐又是受伤,又是摔倒,又是昏迷。她也被老太太发话,拨过来照看。
虽然候爷当时给出的理由是两个大丫头没侍候好,没尽心,害得大小姐摔倒受伤,所以,杖毙。
而她们的家人被发派到了候府在西北的庄子上。
但是,没什么人相信候爷给出的这个理由。谁都知道那是哄人眼睛,哄人嘴巴的。
书房门口是平地,大小姐又是快十七岁的大姑娘,而不是七岁。两个大丫头无论怎么不尽心,大小姐也不应该伤得这么重!
除非两个大丫头起心害大小姐,但是,怎么可能!如果有心推倒大小姐,也不会选那个地方…
再说,又没有天大的好处,反而会引来灭顶之灾,谁敢谁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主子。
不顾忌自己,总也要担心家人的。世间,谁敢,谁又忍心将父母家人置于那个地步。
真实的情况如何,如今应该只有候爷,世子和大小姐知道。另外可能知道这情况的两个大丫头,已经不能起来喊冤。
不过,大家府第里,冤死枉死的奴才奴婢太多,也不差那两个。
这就是做人奴婢的悲哀,特别是身为家生子,辈辈代代都是奴婢,除非主人开恩,放籍。
春芬想到这里,又抬起眼皮,看看大小姐。见她似乎是在沉思,又见她面色苍白,唇色也淡。看着是很可怜的样子。
为了不让人说她这刚被拨过来的大丫头不尽心,也为了自己的小命前途着想,春芬又温言关心询问:“小姐,您感觉好些了吗?”
程瑶佳抬眼,轻轻偏头,看着人,慢慢地道:“比昨儿好些!”
完了,她看着人说话,看着人做事。观察这个大丫头,也观察这间大家闺秀的闺房。
“那么,需要奴婢吩咐小丫头到大太太房里,烦劳大太太再请大夫到府上瞧瞧么?
不开那些苦药汁子,单开些补气血的方子。可好?”
春芬在一件件地理好大小姐今天要穿的衣服。
这本不是她的活,奈何大小姐的另外两个大丫头春英和春柳,以及管事嬷嬷,都被罚去又重学一遍规矩。
说是需要学一旬的时间,最终看看学得如何…总之,她们仨的后果会如何,也是无人能够知道!
大太太拨过来的秋月去了大厨房为大小姐熬药,熬药得守着炉子,一刻不敢大意。
大小姐又讲究,规矩多,不准二等丫头进里间侍候。她们只能帮着做针线活,打理绣房,书房,琴房。
三等丫头则是专门跑腿传话。
程瑶佳对于春芬的建议,随意地“嗯”了声,暂时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放下。
抬头,又认真地看着这个大丫头,开始认真地打量这间闺房。
然后,程瑶佳忘记了先前时候的所有担忧,焦虑,坐直身子,轻轻地左右偏头,双眼放光地欣赏这古代候府大小姐的闺房。
睡觉的大床,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款式跟程瑶佳在观复博物馆里,隔着一点距离见过的那种一座小房子似的跋步床。
当时,她真的好想上手摸一摸哦,不过没敢。现在,她也想摸一摸,也不敢。怕被这个大丫头发现端倪。
不过不急,反正,来日方长,总有上手摸一摸的机会。
现在,先饱饱眼福。云纹,荷花,半开的,盛开的,荷叶,大片的舒展,小片的半卷,姿态各异,这么繁复的雕花胜过了展览品。
还有这一重朱砂色的床幔,一重飘柔透光的青纱蚊帐,抬眼,再加一条横幅似的红底绣白花的荷叶边门帘挂在内围。
视线所及,正对大床的,是隔断房间的一排直到屋顶的博古架,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其本身就散发出了沁人心脾的芳香。
其上更陈列有大大小小,精致莹润的白玉盆,翠玉碟,青白玉雕(童儿摘果),青花瓷器,白玉瓷…
靠墙的梳妆台上,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子里,金银首饰,玉环玉佩玉簪…居然堆得满满扑扑。
整个卧室的布置,富贵,雅致,清丽,风格糅合得很好。很符合原主的性格爱好,更符合现任程瑶佳的本性。
真是奢侈啊,一件玉器,如果搬回现代,可以躺着吃了吧!爱财的程瑶佳心里忍不住地直叹:奢侈,太奢侈了。
可是,她好喜欢,怎么办?
也不知道,她嫁人或者进宫时,能不能整个地搬走。
如果她有个随身空间就好了,她一定全部偷走。
程瑶佳的眼睛都不大够看,又不敢明目张胆,拼命告诉自己:矜持些,别露出没见过识面,又贪财的面目。
不禁又扫一眼春芬,好在,她守着奴婢的规矩,微敛着眉眼,并不敢放肆地抬头直视主子。
程瑶佳努力收敛好表情,激动,高兴过后需要彻底地放松,只好轻轻掀开绣花的粉绿色薄被,准备下床方便。
春芬见此,将手里的衣服搭在衣架上,赶紧近前来搀扶。
“这是当我当成残废啦!”程瑶佳不确定地想,“我这是伤了头,不是伤了腿脚吧?!”
不过,程瑶佳也不好说什么,怕言多有失。只能让人扶着慢慢地踱进屏风后的小隔间,又进去右侧的耳房,那里放着恭桶。
看着春芬伸手准备为自己解裤腰带,程瑶佳赶紧侧开身子,制止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守着!”
她也知道,让大丫头走远是不可能的了。最多只能让她在外面的小隔间等等。
走进去,程瑶佳大略一扫,便直接向恭桶走去。恭桶里铺着木屑,香灰,还有一股子清香。
程瑶佳就当是坐马桶了。慢条斯理地坐上去,坐上去了才又慢条斯理地打量这个耳房。
地和墙都是使用的青砖,前面墙的高处,有一扇小窗户,还有一道应该是通向外面过道的小门。
反正,原主从来没有使用过小门,更没有看过小门外的风景。
一切都有婆子丫头代劳。
恭桶的位置靠外墙,中间,放着高高大大的浴桶,浴桶左边有梯子状的木凳。靠卧室那边,是一个屏风款的衣架。
这衣架不用说,属于挂浴巾浴袍之类的。衣架下边,放置有两双会反光的木屐。一双的底子厚些,一双的底子薄些。
至于作用等于现代浴拖的木屐,为什么要放两双?这大概应该是原主的个人爱好。
这么一间古代的浴房,带着厕所。程瑶佳很喜欢,很方便。反正,不用她清理,清洁。
她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才多久,你就堕落了!
方便完了出来,小隔间已经有一盆清水。清水装在清花瓷盆里,让人看了心灵美。
不用去外面找水,程瑶佳欢喜地顺便洗手,又眉眼含笑,赞许地看几眼在一边捧着擦手巾的春芬。
这丫头太会服侍人了,想主子之所想,急主人之所急。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紧跟着又有丫头恭敬十分的声音响起,“大太太好,大太太您请坐。春芬姐姐在里间服侍小姐呢!”
随之,隔间的紫色门帘就被进来的这个大丫环顺手撩开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