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军门大人,衙门外有一自称为岭南师范大学堂教授的老者求见。”
“噢?学堂的教授?他说叫什么名字了吗?”
在各大学堂成立之初,刘、卞两位总督与载洵联名广发邀请函,遍邀五湖四海之名师大儒来南洋为人师表。虽说南洋的新式教学以自然科学为主,但中华传统的文学和礼德教育也不可轻视,如后世的教育体系一般,让堂堂龙之传人从小学时便开始苦背英文单词,反而忘了祖宗典籍,载洵当然不会任由发生。
可师范大学堂中的教授来船衙门能有啥事?
“二,龙旗集团今年的教育捐款都拔了吗?”
“我……主子,这种事都是萍儿丫头负责的,我哪清楚这个。要不,我给您问问去?”
“不用了,萍儿一向仔细,这等大事不可能遗漏。再说了,就算是款了没拔,也不应该由一个一把年纪的老教授来衙门告状呀!让他进来……二,你去看看啥情况。态度好点哈,老是嚷嚷尊师重教,咱们衙门里得带头做起。”
金二起身苦笑,不怪主子胡猜乱想,这事儿的确是透着点纳闷,“唉,也真难为主子了。这一天天的,刚开了半天的会,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来了个老学究。
……
“王闿运?噗……”
载洵胡乱拔着一碗面条,准备先打发下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可没多时就转了回来的金二,只说了三个字,便成功让提督大人嘴里咬了一半的面条急射而出。
“湘绮先生?他不是在……呃对,人家说了是岭南师范大学堂的教授,可他来做什么?”
不怪载洵惊讶,这个王老先生在大清,可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当然,他的名气更多的是来自于他的几个学生,杨度、杨锐、刘光第、齐白石、夏寿田……
一个个人名在后世都是如雷灌耳般的存在,有自命帝师、一心辅佐天子的政治红人;有书画流芳的艺术达人;更有戊戌六君子其二……
或许王闿运的丛仕之路,并不算成功,否则他也不会被四川总督丁宝桢邀去成都后不久,便辞退回湘。但作为一个师者,王闿运无疑是极其成功的。
“王氏帝王之术”也因杨度在袁慰亭身边的成功,而名扬天下。
“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儿述诗礼;纵横计不就,空余高咏满江山”,载洵犹清楚记得这老头在八十三岁高龄无疾而终前,自提挽联。当时,连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亦曾为其亲作神道碑文,享誉极盛。
岭南师范大学堂筹建时,发出了的邀请函就有他的名字在内,当时载洵还曾心动了一下,当然是因为杨度,或许……还有齐白石,这要在求来几幅白石老人的画,给儿子当传家宝都足够了哈。可又一想此时的齐白石还不足二十岁,与载洵的年纪相仿,恐怕连木匠还没当太好呢。据传白石老人的画在其57岁定居北京后方功力大成,尽为传世之作。
而杨度……载洵对他也不太感冒。
那句“余诚不足为帝王师,然有王者起,必来取法,道或然与?”在载洵看来,狂妄至极,唯“难为帝师”方是自知之言。
话说洵贝勒的老师就是真正的帝师翁同龢,看不上野路子出身的杨度也在情理之中,连带着,对这“王氏帝王术”的创始人王闿运少了许多念想,“这些的书呆子,还是更适合留在大学中,专门搞学术研究为好。”
可没想到,这老爷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不会是来毛遂自荐的吧?”
为英日同盟之事,与军中将官们商讨多时,载洵本已精疲力竭,可转念一想,“大伙研究那么久,也没能拿出个好的章程,何不听听这老爷子能有什么应对,成与不成,姑且听之,就当没事听书解乏了。”
“二,有请湘绮先生!”
金二点头应是,载洵笑语相迎,将须发飘洒,一派仙人作派的王闿运接进了正堂。自有侍卫们送上茶水。
话说自从萍儿和林沁怡接手龙旗集团事务,这衙门里的确是有些阳气过盛——载洵谴退了衙门中的所有下人,一应事务俱有侍卫们完成。
闽、台地区的禁止人口买卖政策也因此得以顺利推行,据说连总督府中,也在逐渐减少下人,而转为后勤役兵和杂役工薪制。
此举让载洵在普通百姓中声誉大涨,连带着卞总督也成了“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
似乎王闿运对载洵的观感也相当不错,言必称尊,语必及上。看得出,这种尊敬并不仅仅因为载洵的官职,要知道那些大儒们还是相当有节操的,如果不是对上眼了,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达官显贵,不给你面子照样冷脸相对。
听着王闿运的奉承话,载洵也有些飘飘然,“不管这仗打得咋样,至少咱在这大清朝,官声还算不错哈!”
可老爷子不知道的是,人家提督大人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他的这一番表忠注定是白废口水——人家当天桥说书的听呢。
可历史的转折往往就是这么的突然而至。许多年以后,当神武大帝再次提及今日的见面之时,也总是喜欢用上五个字来形容——世界真奇妙。
奇妙的并不是世界,而是人的思想。
当载洵还在为国家的未来在探索,为民族的前途而焦虑,甚至是为自己该努力的方向则迷茫之时,王闿运的一席话却让其矛塞顿开。
湘绮先生在那一晚,讲的并不是帝王之术,而是“大道至简、悟由心生”。
何必在意纷纷扰扰,何必在意爱恨情仇。
我心由我,率性而为,方是男儿本色。
专制帝王也罢,民主共和也罢,只要能让中华富强,民族重兴,选择怎样的路重要吗?后世伟人不也是曾说过:别管白猫、黑猫,能拿到耗子就是好猫。
而中华现在困局,不就是因为有一群靠谱的人,坐在了关键的位置上了吗?否则,倾地大物薄中华之力,何惧小小蕞倭蛮夷?
“攘外必先安内”,不能掌控绝对的权利,空有百般奇策,亦只能在大学堂中与学员们纸上谈兵。
貌似这句也是另一位后世伟人的话,载洵端起了茶碗,不是送客,而是轻抿一口,抬起头正眼面对着王闿运,“湘绮先生,若图不世之功业,先生何以教我?”
耍嘴皮子,是这老爷子擅长的,但比他更能说的,船政衙门中也不缺。第二天,当唐荣浩奉提督大人军令,护送王闿运回福州时,就一路侃侃而谈,将老爷子辩得哑口无言。
但不可否认的是,王闿运这趟并不算成功的主动应聘却在某种程度上,大大的加快了中华的变革进程,尤其是……
10月1日,光绪颁发圣旨,为应对日本可能的陆上进攻,授命固山贝勒、南洋船政大臣载洵为练兵大臣,天津道台胡燏棻、福州将军蓝山为帮办,效仿德国军队,组建新军总参谋部。
这就相当于在兵部和各地总督的权限之外,另起炉灶。而且,新成立的总参将绕过军机处,直接向皇上负责。关于新军的一应奏折,直送上书房,任何人无权中间截流。
突然而下的一道圣旨,惊呆了所有的朝臣。李鸿章不顾辽东危局,愤而回京,在朝堂上拒理力争。发现光绪态度坚决之后,又连发数封电报,欲与各地总督联名抗旨,逼迫皇上收回成命。
但遭两江总督刘坤一、闽浙总督卞宝第等一力拒绝,陕甘总督、镶黄旗统领升允甚至要公开弹劾李鸿章,“不遵圣命、不臣之心……”
立刻便得到了刚刚入军机行走的翁师傅竭力呼应。好在光绪还不糊涂,对于李中堂,训斥分权皆可以,可若是真把他致仕了,那辽东前线的淮军还不立刻就得反了?至少也得是出功不出力,消极避战。甚至将新军总参谋部的两名帮办还得加上个老李的心腹。当然,胡燏棻这个人选,光绪和载洵也是动了不少心思,虽为天津道台,看似北洋重臣,但实际上他却是刚刚从广西按察使上转任过来,在天津帮办东征粮台。是北洋的人,却非北洋铁杆。既安北洋众人之心,给了老李面子;又有拉拢分化的无限可能。
皇上决心已下,李鸿章手段使尽,抗争多时,也未得转机。若是放在平时,以老李同志的政治头脑和北洋的那帮妖人谋士,当然能想得出抗衡之法。这么多年,朝廷削消弱淮军之心一直未减。缩减编制、放权地方等,可北洋仍是一家坐大。
奈何此次光绪的出手是又准又狠,一下子捅到了老李的腰眼子上。清日战争,看似两国宣战,实则是北洋一番之战,以北洋一番之力,对抗日本倾国之军。胜,则北洋坐牢权势,朝廷再无削番之力;败,则国之仍保,但北洋势威。
说穿了,大清不是朝鲜,日本的野心再大,也不过是蛇欲吞象。打输了,朝廷赔点银子,皇上还是皇上,太后还是太后。这些年,自鸦/片战争后,大清还少赔了吗?
可李鸿章输不起,载洵在闽台地区日渐坐大,大清已渐成南、北抗衡之势。经济,南洋占着绝对优势,没看,连江南制造局都给了人家吗?北洋所领先者,唯军事也。无论是北洋水师,还是淮军,都不是南洋或任何番属可比。
可中日宣战,北洋水师已经打败了,为了留些手后,不得不背着举国骂名“避战保船”。而淮军若是再输了,那北洋可真是……血本无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