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惯性依然强大,福建水师陆战队的参战,也并没有对战局有太多的改变。除了李中堂再次玩了一手他最擅长的窝里斗之外,平壤会战依旧是以清军的败逃而结束。
一战输尽了朝鲜,但对于大清最重要的龙兴之地来说,还有鸭绿江。
一路狂奔五百里的叶志超在退过鸭绿江后,极尽虚词,与卫汝贵等编造虚假战报。而其他将领也因为战败有责,都默许了叶志超的造假行为。
这使得李鸿章几乎再次听信了叶志超的一人之言,还闹出了上报朝廷,降旨宣慰的笑话。可随即,朝鲜战场的丑陋事实率先被《龙旗报》登刊揭露,那篇文笔叙事皆为上佳的“探文”虽未得载洵细读,却又一字不差的传至了前门大街上的龙旗报社总部。
《龙旗报》在第二天便原文刊发,一时间举国皆惊,朝野震动。光绪皇帝令李鸿章“星夜入京,领旨殇斥”,翁同龢与清流御史们更是集体开炮,在朝堂上,在报纸上对李中堂口诛笔罚。
北洋及淮军一时成为了过街老鼠般,就连在颐和园颐养天年的老佛爷也忍不住把李鸿章叫了过去,“少荃呀,你……唉,让哀家如何说你是好呀?打了败仗咱不怕,这些年,咱大清也没少败给洋人。哀家也听皇帝说了,那倭人的军队确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就算败了一场也没什么,朝鲜丢就丢了,好好守住江防,勿使那东洋倭人惊了咱大清祖灵,依然是大功一件。”
老佛爷说的还算客气,毕竟老李同志为大清操劳多年,而且对太后也一直是忠心梗梗。把李中堂叫到修缮后的昆明湖石坊上来喝杯茶,名为训诫,实则安抚。在天下文人士子几乎聚于一口,声讨北洋的时候,老佛爷的这个举动也算是恩宠犹在,爱护有加了。
可骂归骂,纵观整个大清朝堂,老李身上的担子,还真就没有别人能抗得起来。或者说,李鸿章经营北洋数十年,淮军体系也不是皇帝随便换个官员就能玩得转的。
好在李中堂纵横官场,今伏明起,惊涛骇浪间见惯了大场面,那心理素质……都能跟后世的足协官员差不多了。“任尔嬉笑怒骂,我则岿然不动。”士子清流们的口水攻击,虽让人烦燥,却难以伤及北洋的根基。
况且以大清现在的国力,北洋要真是摔了耙子,那急的就不是他李鸿章,而是紫禁城中高高在上的那娘俩和满人贵胄了。翁同龢骂的再有水平,再有文采,可真让他去关外统兵抗敌,那翁师傅指定比谁都缩的快。
吵吵闹闹间,这破烂事还是得李中堂出马收拾,急调四川提督、老将宋庆出任北洋军务帮办,与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共守鸭绿江防线。
朝堂上,翁师傅还是没完没了的出招。深仇含忍多年,今朝终于得着机会,翁同龢似乎已经忘记了他除了为人子、为人弟之外,还有为人臣的巨大责任。
日军增兵平壤,山县有朋率军北上,直指清、朝边境重镇义州;日本天皇赐谕嘉奖“平壤大捷”;叶志超统率无德,捍造战功,被判斩监候;卫汝贵“临敌退缩、纵兵抢掠”,判处斩刑……这些,翁师傅都不管,他就叨住了“既然叶志超之战报全系虚造,那福建水师陆战营之下落呢?”
“牙山之战,陆战营与淮军铭字营相携作战,今铭字营统领聂士成犹在天津候命,何不宣进京来,问个究竟?”
攻击的矛头直指李鸿章,若真被他抓住了把柄,给李中堂栽上一个“营私结党,陷害忠良”的罪名,没准老李同志就真得栽个大跟头。
好吧,见翁同龢如此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不光是光绪帝暗自斥骂,就连远在马尾的载洵都有些看不过眼了。“翁师傅,我知道您老人家家仇难忘、加之照顾学生,素与皇室亲近,可……小鬼子眼看都要攻进东北龙兴之地了,咱先顾着战事成不?您老这么一折腾,本就已疲惫不堪的李中堂还能打明白东北保卫战吗?虽说……不折腾他也打不明白。”
不过,看过朝报后的载洵也只是低声吐槽了这两句,便将其扔至一旁,“金二,舰队有消息了吗?”
“回贝勒爷,没有。自从离港后,舰队便只是于五日前在舟山基地补给了一次,然后便再无消息传回。”
“嗯……”
载洵点点头,对于秘密出征的福建水师快速舰队来说,直到开战前,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早在十多日前,卡特琳娜便指挥着南平、漳州、基隆、澎湖四舰在夜间悄悄离开了马尾母港。天亮前,两艘隶属荷兰东印度舰队的龙骑士级依约驶进了马尾军港空出来的泊位,并降下了荷兰王国的郁金香条字旗,升起了大清黄龙旗。
甚至于在几天后,两艘战舰的栖装也换成了福建水师的灰白色涂装,舰首的“南平”和“漳州”几个硕大的隶体金字,更是醒目无比。
随后,两舰率领镜清、振武等铁肋战舰组成编队,巡航南海,造成了福建水师主力犹在的假象。
载洵的瞒天过海之计,不仅骗了法国舰队、日本间谍,还骗过大清的朝野上下,李鸿章多次参奏南洋水师听宣不听调,拒绝北上参战。
南洋通商大臣刘坤一自是不服,连续多封电文予以驳斥:“南洋水师的这几艘破船,守护长江口、稽查走私啥的,都忙不过来,哪有能力北上参战呀?你们北洋尽是铁甲精锐,咱这些木肋小舰,去你们那掺乎,那不是寒碜人吗?至于福建水师……那是人家船政衙门直属的,你老李要是自觉能使得动洵哥儿,也不用跟我在这儿打嘴仗不是?”
老李同志当然支使不动载洵,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可当朝廷连发数封御电,福建水师也皆无回音的时候,光绪就有些坐不住了。
“啥情况,李鸿章无权调动福建水师,可难不成我这皇帝的话也不好使了吗?都知道福建的那几艘铁甲舰尽是载洵独力购置的,朝廷没出一个大钱,可……不能呀……”
拥兵自重这事儿,换个别人光绪还能信,可载洵是他亲弟弟,上阵还亲兄弟呢?无论如何,皇帝也不相信“小六儿能办出那样的事来。”再者,载洵要真是有异心,老佛爷那关就过不去不是?
可诡异的是,载洵的确是我行我素,拒绝了朝廷的调度,福建水师主力也依然巡航在南海,守护着对于台湾和福建乃至整个大清经济都重要无比的南海航线。
“护航是很重要,可再重要也没有打败日本更重要吧?咱满人的发迹之地都要被日本人打进来了,小六儿还在那儿搞什么鬼名堂?”
这话,不是皇帝应该说的,可如果对面的是皇帝的老爹,骂的又是自己的亲兄弟时,也就没什么意外。
养心殿,光绪早就摒退了左右,只留醇亲王一人赐座陪候。
听到了皇帝的抱怨,醇亲王并没有恼急,只是淡淡而笑,旋即恭身而起,“皇上……”
“阿玛,这里没外人,也就别恃守那些虚礼了,小六儿到底跟您说过些什么没?都要急死朕了。”
“呵……”
光绪这样的态度,或许正中醇王心意——就算是当了皇帝,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是?掀了下蟒纹朝袍的下摆,醇王正襟而坐,“回皇上,数日前,载洵曾派人送回王府一封秘信,并言及要臣看完后立即焚毁,不能传及二人!”
“噢?这么神秘?不用电报还派人亲自送回来的?”
“是的。皇上,送信回来的是小六……呃是载洵的亲随田刚,这人原来是府中护院,亦是陪载洵去欧洲的护卫之一。田刚与我递交这封密信时,甚至还要求三位福晋回避,直言这是军机大事,并非亲情家信。”
“啊!连额娘都得避让?那……小六儿说的是什么?与战事有关吗?”
醇王的这番话,一下子将皇帝的好奇心调动了起来,连端坐龙席上的身子都前倾了许多,若是如平民在茶馆听书,那指定是亮出银子打赏了。
醇王也没打算卖关子,这个秘密忍在心底多日,再听得朝堂上一片对载洵的不利语声,王爷也是挺难受的。
“回皇上,小六儿……呃,就小六儿吧,臣也这么称呼习惯了。”
“对,就小六儿,咱自家人还外乎什么呀?”
“嗯,皇上,小六儿在信中预测到了淮军在朝鲜之败,还提前便安排了后手,由福建的陆战营插进朝鲜起义的东学军之中,袭扰日军在朝鲜半岛上的运输线,以支援北洋坚守鸭绿江防线。”
“啊?”
这次,光绪可真是又惊又喜,“小六儿的那个陆战营并不是全军覆没?而且……他居然有如此之能?早早便预测到了战事的进展?”
醇王含笑点头。
“那水师呢?他的福建水师为什么不北上抗敌?南、北洋两大舰队合而出战,不是更有把握击败日本的水师吗?”
马后炮谁都行,可在开战之前,便预留了诸多后手,在光绪的心中,自己的这个六弟简直有通天测地之能,真如诸葛在世了,可……任谁不遵朝廷的旨意,也都会让皇帝心中不喜的,哪怕他是皇帝的亲兄弟。
“呵呵,回皇上……”
醇亲王顾不上君臣礼仪,甚至是轻笑出声。自己的儿子,个个都是这么优秀,哪个当老爹的,都难免心喜如斯,“回皇上,小六儿并非是不遵圣意。福建水师,早在旬日之前,便已出海。所谓在南洋护航的那支水师,是小六向荷兰王国暂借的两艘战舰,再加上其他的老旧船只组成的。”
“噢,掩人耳目?”
光绪并不傻,反而是相当的聪慧。醇王一语及出,他便立刻想到了载洵顶着这么大压力,搞出这么一出假戏的真实目的。
“没错,小六儿的意思是:北洋势大,南洋船少,合而一处,指挥权势必为北洋所得。陆战营一例便已摆在前面,与其这样,不如……”
“暗渡陈仓,虚而击之?”
“哈哈……”
养心殿中传出了皇帝与王爷老爹爽朗的笑声,听得门外侍候的太/监们面面相觑,“皇上这儿是有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