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很辛苦，我听到她和别人打电话说自己很累。去游乐园之前妈妈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晚上抱着我哭了，我就知道妈妈不要我了。”
徐婉空出一只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李娇擦了擦眼泪，“我跟周菲姐姐说了。菲菲姐姐说她要我，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生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以周菲的病情来看，她的语言能力应该不足以支撑说出来这些话，徐婉不由问道：“她亲口说的？”
李娇摇摇头，“菲菲姐姐画了画。两只兔子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大兔子是她，小兔子是我。”
“那小哥哥呢？”她指的是赵天宝。
“我没有小朋友一起玩，菲菲姐姐就给我找来了哥哥，但是哥哥想爸爸妈妈，和我们不是一家人，所以让他走了。”
周菲是病人，本人根本没有犯罪的自我认知，其行为从主观上也很难被划分为犯罪。
按照李娇的说法，周菲主观上并不是以绑架为目的，只是单纯想保护李娇，满足李娇的心愿而已。
警局门口，得到通知的杜月等候在此，见到被徐婉牵着下了车的李娇马上嚎哭着奔去抱她，不住地道歉。
她头上还绑着纱布，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脸色更是苍白又憔悴。
周菲也被铐着走下了车，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却没有任何反应。
杜月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我不报警了，能把菲菲松开吗？”
阎威宇摇头，“该走的流程我们得走。”
说完，他就带着周菲进门一直走到了审讯室。
徐婉找了根笔和一摞白纸，进到审讯室后就把阎威宇赶了出去。
让周菲“开口”需要一个绝对安静和有安全感的空间，阎威宇身为男性，周身气势又足，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徐婉把笔递到了周菲手上，说：“我知道你听得懂，也知道你是为了李娇才做的这些事。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的经过画在纸上。”
周菲麻木地看着眼前的笔，没有丝毫反应。
“李娇在车上还问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回家，你不想让她伤心吧？”
周菲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笔画了起来。
她先画了生活在森林里的兔子一家。他们和邻居相处得很愉快，兔妈妈还送了邻居自己制作的手链。可后来兔爸爸走了，留下了兔妈妈和小兔子。——这是在描绘李恒离婚，杜月独自带孩子的场景。
她又画小兔子哭着找邻居，邻居安慰小兔子。——这是李娇向周菲诉说。
而后她画兔子妈妈带着小兔子去了森林，把小兔子丢掉后独自离开。小兔子在原地哭了许久，最后被找过来的邻居捡回家一起生活。邻居还找来了小熊，但是很快又把小熊放走了。——这是在说她带走李娇和赵天宝的经过。
徐婉问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杜月？”
周菲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她重新拽过兔子妈妈丢掉小兔子的纸，在兔子妈妈的脸上补了一个开心的表情，生硬地说：“高兴！”
“那你为什么把李娇的衣服丢在公园的人工湖里面？”
周菲忽然哭了。
她边哭边又画了小兔子一家。徐婉本来以为她画的还是李娇，但是仔细一看发现纸上的小兔子有两个。
正如李娇一样，两个小兔子也被父母抛弃了，小兔子们跌跌撞撞地在森林里跑，其中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周菲把小兔子在湖里挣扎的样子画得惟妙惟肖，她画着画着，自己痛苦地低吼出声。
而掉进湖里的那只小兔子所穿的衣服，和她所画的代表李娇的那只小兔子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沉眠在公园湖底的女童，二十年后同样被母亲抛弃在游乐园的李娇。
徐婉沉默，半晌才重新说道：“你丢衣服的湖里，我们发现了一具二十年前死亡的童尸，年龄五岁左右。你认识她吧？”
周菲有些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等反应过来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嗷嗷嘶吼。
徐婉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忽然想到，“你玩偶服哪儿来的？”
要买到玩偶服并不容易，仅凭周菲是不可能在短短两天内搞到的，到底是谁在帮助她？
周菲重新画了起来。
那只被丢弃的小兔子逐渐长大，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医生。医生擦去了小兔子的眼泪，告诉小兔子她的妹妹回来了，就是住在她隔壁一家的小兔子。
而那个医生的形象，周菲用了飞鸟来代替，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群一群的飞鸟包围环绕。
徐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周身如坠冰窖。
她抓住周菲的手逼问道：“你在哪儿碰到的这个人？！”
“医生。”周菲嘟囔了一句，在纸上画了个医院，写了“凤心诊所”。
徐婉立刻转身出门，抓着一脸蒙的阎威宇匆忙赶了过去。
她在路上三言两语地和阎威宇解释了经过，进门把阎威宇的警官证往柜台一拍，逼着前台调出了周菲的就诊记录。
周菲的就诊时间很固定，医生只有一个人，名字叫钱鑫。
钱鑫，千金子。
徐婉毫不怀疑两人的关系，劈头问道：“人呢？！”
“前……前天辞职了。”
“信息！”
前台战战兢兢地调出了电话地址，徐婉记好并拍下了钱鑫的长相后便马上又返了回去。
阎威宇安排人去查，地址是伪造的，而号码也正如之前的一样，没有实名认证信息，也没有购入地。
他直接拨了过去，结果那边却关机了，只能查到关机前的基站位置。
他本来以为会像之前一样线索就此中断，那边却主动打来了电话，“警官，玩得开心吗？”
“钱鑫，你不要故弄玄虚。”
“我这几次玩得挺开心的，但是你们太笨了，我很失望。”
阎威宇冷笑着反唇相讥，同时暗示技术人员赶快查信号源。
钱鑫这次没少说话，最后才意犹未尽地说：“下次，给你们一个惊喜。”
说完，他便挂断了。
与此同时，技术人员也查出来信号源就在凤心诊所附近的公厕。阎威宇立刻去找，却面色铁青地从男厕里找出来了一部绑着录音笔的手机。
钱鑫算好了电量，手机正好到了录音完整播放完就自动关机了，而录音笔还在尽职尽责地播放，内容全都是刚才和阎威宇的对话。
阎威宇回去之后，徐婉把他叫了过来，点开之前从医院那里拷贝的监控记录说：“钱鑫进过顾一诺的病房。”
她暂停屏幕，指着进去调点滴的护士说：“他戴着口罩和护士帽，伪装之后谁也没发现。”
视频中那个护士露出来的眉眼，和凤心诊所钱鑫的证件照一模一样。
阎威宇咬紧牙关，半晌才说：“钱鑫说下次会给我们一个惊喜，你说会是什么惊喜？”
徐婉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徐婉，”阎威宇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我们得加快脚步了，一定赶在事情失控前抓到他。”
徐婉点了点头，目光极其坚定。
在杜月的要求之下，警方最终释放了周菲。
在周菲等待签字保释的时候，徐婉把杜月拉到了一边，大概讲明了周菲会攻击她的原因。
徐婉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等火化葬好菲菲的妹妹，我打算带着她离开这里。”杜月看着不远处的周菲，轻声说，“她吃了不少苦，生着病也怪可怜的。我跟我前夫也联系了，是我之前对不起他。如果他愿意，我们带着周菲，以后四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徐婉颔首，片刻后忽然说：“其实周菲是一颗蒙了尘的小星星，需要有人能耐心帮忙擦掉表面的尘土。如果你足够耐心，那她散发出来的光芒能超乎你的想象。”
“那我可得擦得认真点。”杜月笑起来，眼角有两条深深的纹路，“娇娇还在家里等着呢，我带着周菲先回去了。”
徐婉点头，等俩人走远了一回身，才看到阎威宇眼神古怪地盯着自己，“……怎么了？”
“没事，看不出来你面上这么凶，内里还挺感性。”
徐婉闻言冷笑了一声，做了一个提膝的动作。
阎威宇马上警惕地挡住自己，才发现徐婉不过是虚晃一招，人早就进警局了。
阎威宇放下手咂了咂舌，也跟在她身后返回了队里。
后记：
二十年前的某个下午，平宣市某处矮房内。
一对双胞胎姐妹神情木然，手拉手坐在地上，看着爸爸妈妈在眼前激烈地争吵。
“都怪你生出来的这两个小傻子！”
“没你我一个人能生？我看你也不怎么样！”
……
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姐姐拉着妹妹的手出神地想，而后往边上看了一眼。
妹妹又开始甩头了，还流口水了。
她看着父母吵得筋疲力尽终于停下了，彼此相对着直喘粗气，就像电视里的老牛般。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父母才对视一眼，走过来慢慢抱起了她和妹妹。
姐姐乖乖坐在爸爸的手臂上，看着眼前被妈妈抱着的妹妹怪模怪样地挤着眼睛。
爸爸骂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但大抵知道是在嫌弃妹妹。
父母带着她俩一直来到了公园，才把她们在湖边的假山群里放下。
妈妈把妹妹的手交到姐姐手上，对她说道：“菲菲，拉紧你妹妹的手，看好她。”
姐姐歪了歪头，还未完全理解，就看到爸爸妈妈起身走出了假山群，消失在暮色之中。
天一点点变黑，姐姐逐渐感到了疲累。妹妹不安分地闹起来，挣开姐姐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姐姐追了还没两步，就听到“扑通”一声。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看见自己的妹妹在漆黑的湖水中不停挣扎，头冒出来又很快被水吞了下去。
姐姐张开嘴，无声嘶吼起来。
岸边有亮光闪过，姐姐急忙追了过去，想喊人来救自己的妹妹。
可是追到一半，姐姐便体力不支地晕倒了。
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把中午那半碗米汤给妹妹吃了。虽然两个人谁都不可能吃饱，但她要是喝了自己那份，肯定就有力气去喊人了。
还有，她刚才应该听妈妈的话，拉紧妹妹的……
黑暗一点点袭来，姐姐闭上了眼睛，渐渐失去了意识。
在那之后，姐姐再也没有见过妹妹了。
直到二十年后在飞鸟医生的指点下，她发现妹妹回来了，也再一次被抛弃了。
但是没关系，姐姐想，这次，她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