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时候,陆湘正趴在沙发上惬意地翻杂志,白嫩的脚上,圆圆的脚趾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在灯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精致得无可挑剔。
我倚靠在门口看她,“公司现在到处都在议论你,很难听。”
“你觉得我在乎吗?”她挑眉问我,“她们不过是在嫉妒我。”
这话我听得耳熟,蓦然想起几年前,读大学时,我们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当初她的室友议论她,我告诉她,她说是因为她得了国家奖学金,被室友嫉妒,如今又是被人嫉妒。
陆湘还真是一个容易让人嫉妒的人啊。
“唐总以前是张丹丹的客户,被我截胡了。她恨我,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把我和唐总的事告诉了唐太太,想借唐太太的手在公司闹一场,把我的名声搞臭,让我在公司待不下去。”陆湘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张丹丹和唐太太以为这样就能逼死我吗?”陆湘嫣然一笑百媚生,“我刚刚跟唐总闹过一场,一个柔弱无辜的姑娘委委屈屈地给他当了见不得光的情人,现在还被原配挡在公司里,当着全公司的人羞辱,你觉得他会站在他老婆那边呢?还是站在我这边?”
“唐总怎么安排你?”
“他朋友那里有一家公司,让我过去做销售总监。”她回答,原来她早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我严肃地说道:“陆湘,我们来谈一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湘坐起身来,直视着我,“你想说做小三不对。”
“知道不对你还做!”我有些恼怒了,“做人要有底线的!”
“林宛。”她开口叫我。
“做什么?”
“当初我抢走了你的学生会主席位置,你是不是挺恨我?”她突兀地问我。
我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提起旧事,陈旧往事涌上心头,“恨就算了,我只是瞧不起你。我辛辛苦苦努力了一年,到头来所有的成果都被你抢走了。如果咱们两个明面上竞争,我输给了你,那我无话可数,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暗中下手,陆湘,我看不起这样的小人行为。”
她对我的指责却不以为意,笑道:“这就是社会本来的样子啊。你以为所有事付出就会有回报,面对机会人人都是公平的吗?错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法子,我战胜了你,那是我的手段比你高明,是你技不如我——”
我没想到她竟然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来。
陆湘继续说道:“不信我的话吗?总有一天,你会承认我说的全都是正确的。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笑贫不笑娼的,我成功了,他们就会羡慕我,哪里管我用了什么手段。你失败了,他们只会认为你傻,没有抓住机会,是你没本事。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坚守底线。”
她把我反驳得无话可说。
她说的这些话对吗?对啊,用她的价值观来衡量,全都是正确的,她只是在利用她所能利用到的资源,不顾一切向上爬而已。
陆湘有自己的野心,她想要成功,想要有自己的事业。可就目前来说,她想获得这一切,实在太难了。她只能找一个男人依附,这个男人可以是唐总,可以是任何能给她提供帮助的男人,她对他们没有爱情,也不会是爱情,只有利用。
她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错,相反,我的坚持,在她眼前才是幼稚可笑的。
“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种事吗?”陆湘反问我。
“不是吗?”
陆湘笑起来,“宛宛,你总是那么天真。远的不说,就说销售三部的王经理吧,以前她在杭州分公司,为了调回北京,她跟副总睡了。”
我怀疑地看着陆湘,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跟王经理接触不多,可她看上去绝对不像陆湘口中这种女人。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王经理的业务能力也没多强,就做了销售三部的经理了吗?”
陆湘看我的表情,知道我相信了,继续说道:“她自己没多少本事,刘副总也没什么客户资源给她,业绩好的时候,一年也就赚三十多万吧。你看睡副总也是睡,睡唐总也是睡,都是睡了,为什么不睡回报率高的那个呢?这样在睡的时候,自己心里至少是舒服的。”
我没想到陆湘连睡谁都是在心里有过一番比较之后,才拿来实施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争论什么都没有必要了,我干脆不再说话。
不得不承认,陆湘有了唐总的照顾,混得如鱼得水,事业上风生水起。她自己确实是有能力的,也许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缺少资源,一旦得到了,她就会“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越来越赚钱,我不知道她到底能赚多少钱,但她可以坦然自若地在国贸的奢侈品店里穿梭,毫不心疼地买下几万块的包。我们俩的消费差距逐渐拉开了,在我还去优衣库、zara这些快时尚的服装店里选衣服时,她已经开始入手Burberry?、prada、chanel这些奢侈品……
我越来越不愿意跟她逛街。当我陪着她走进一间间装修豪华的奢侈品店,看着那些设计精美时尚的高档服装,头顶上的水晶吊灯把整间店面照亮,连地面都在反光,我无意间从镜子中瞥了自己一眼,耀眼的灯光把我身上每一处细节都照亮,连粘在衣服上的一根头发也清晰可见。
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卑微、失意、落魄、寒酸,去逛奢侈品店却又买不起的窘迫一览无余。我以为自己装得很坦然,隐藏地足够好,可奢侈品店里的镜子是一面照妖镜,不管寒酸还是得意,在镜子前都会原形毕露。
我转头去看陆湘,她正在试穿一件Burberry的黑色斗篷,里面搭配了一件红色薄纱连衣裙,白肤红唇,再配上她那强大的气场,一颦一笑间,尽显女王风范,高贵又优雅。
在她的衬托之下,我就像是灶间烧火的灰姑娘,站在这家店中显得如此突兀。
这种落差感不仅仅是因为陆湘钱赚得比我多,能买得起我买不起的奢侈品。更是因为陆湘在挣扎着离开我们这个阶层,她有机会出人头地,按照她如今在工作上的成就,她的未来一片光明,前途可期。可我呢?我的职业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上升空间,顶多做到我们部门的经理。那就是我职业生涯的最高点。我未来的路则被堵死了,这让我感到绝望。
我甚至开始承认陆湘说的那些用身体换资源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
也许陆湘说得是对的吧。我想。
尤其是唐总送了陆湘一套房子之后,更是让我对以往的价值观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奋斗上一辈子也许都买不起一套北京的房子,但陆湘在唐总身边撒个娇,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房子拿到手了。
陆湘跳槽到那家公司后刚满一年,这家公司就并购了另一家公司,借壳上市了,陆湘作为公司的高管,获得了五百万的原始股。等公司正式上市,她手中的股票可能会增值几倍,甚至几十倍,到时候只怕她的身价也能上千万。这是我做梦都不会出现的事,陆湘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做到了。
在陆湘春风得意之时,我却一度迷失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陆湘,羡慕她目标明确,为了达成目的能豁出一切,可我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职业遇到了瓶颈期,天天做着相同的工作,浑浑噩噩地活着。
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认识唐恪的。
每年我们学校在北京的校友都会举办校友会,陆湘很热衷这样的聚会,她能在校友会认识不少对她有帮助的校友。
今年举办校友会时,陆湘陪唐总去法国了。我像陆湘一样去了校友会,想要在校友会上多认识对我职业有帮助的人。唐恪的座位正好安排在我身边,起初我对这个比我大三级的学长并没什么印象,长相一般,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有钱人,对我的职业应该没有什么帮助,因此只是跟他客套性地闲聊了几句,并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聚会结束时,他向我要微信号,出于礼貌我没有拒绝。之后他开始撩我,我能察觉到他对我有好感,但我故意装作不知道。
陆湘身边的追求者非富即贵,来追我的男生却质量这么差,这让我心里有点不平衡。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身的条件,根本就没有吸引高富帅的资本。想要认命,却又不甘心;想要拒绝唐恪,又舍不得,他约我三次,我见他一次,我跟他就这样一直暧昧着。
如果抛弃物质条件的衡量,唐恪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身上有一种浓厚的书卷气。
他跟我约会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国家博物馆,他博学多识,好像什么都懂,风俗典故、历史文化,说起来头头是道,信手拈来。
秋天故宫举办菊花展览,他约我去看。我们去的那天,正好武英殿有书画展览,唐恪给我讲国画原理,指点我怎么看,讲解得比专业的讲解员还要详细。整个展厅很安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要靠近他才能听清,就感觉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温热的、带着勾人的颤音,就像落在耳畔的一缕头发,柔柔地扫过我的耳朵,整只耳朵都痒起来。我的脸忽然就红了。
看完展览,我们出了武英殿,继续往前走去。想到刚才的失态,我暗恨自己没出息,没话找话地问他:“我看你对国画很懂啊。”
“嗯,我学书法,也学过几笔国画。”他回答。
“那你喜欢写意还是工笔?”我搜肠刮肚,拼命搜索脑海里跟国画相关的知识。
“你猜呢?”
“工笔?”我猜。
他双眼含笑,就像是有午后细碎闪烁的阳光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觉得是工笔?”
“因为气质,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精细的人,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这不跟工笔很像吗?”我答,“写意太粗糙了,不适合你。”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透过眼镜的镜片,我能看到他褐色的瞳仁里漾起的温柔。
“其实,我画大写意。”他说,“我喜欢泼墨的感觉,更加酣畅淋漓。”
我的脸一下子红得像蒸熟的螃蟹,心里在哀嚎:让你班门弄斧,出丑了吧?
我没话找话,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那你最喜欢的画家是谁呀?”
“徐渭。”
我脸上的笑容更加难看了,原本是想打破尴尬的,现在更尴尬了。徐渭是谁?现在上网查也来不及了啊!
“你刚才说写意粗糙,其实并不是这样。国画的魅力就在似与不似之间,太像的画媚俗,不像的画欺世。徐渭一生郁郁不得志,他借绘画来抒发胸臆,其实他画的都是他自己。”
唐恪边说边走,转眼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寿康宫的院子里,寿康宫南墙下的空地上一片花海,数不清的明黄的菊花,在星星点点的阳光中,闪亮得耀眼。
唐恪站在这片花海前,给我吟诵徐渭题在《墨葡萄图》上的诗——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晚啸风。笔底明珠无人买,闲抛闲掷野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