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被娱记长枪短炮地围追堵截。
原本在保全人员的掩护下,我可以顺利钻进保姆车,可是离我最近的一个记者突然大声问我:“连梓连梓,江俞两家即将联姻,江家老太爷已经发表声明,俞家也公开承认这一消息的真实性,请问你怎么看?”
我摘下墨镜,抬头看了一眼白甜,她却心虚地避开我质询的目光。
“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的,怎么说呢,既然有人要结婚,当然是祝幸福了。”我勾勾唇角,摆出一副喜闻乐见的态度,“不过红包可能就算了,我跟江总也算这么多年的朋友,他连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提前通知我,我可真是伤心。”
我半真半假地嗔怪道。
记者们一看我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我是真傻还是装傻。大概又担心得罪江默言,所以也就不敢再抓着这问题不放,转而把焦点放到了我这次的新戏上。
我随便应付两句,就戴上墨镜走人了。面对这群无孔不入的娱记,我不能完全否认我跟江默言的关系,毕竟这些年来我能在圈子里顺风顺水,在别人看来江默言就是我的大金主。
至于我跟他是什么样朋友关系,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
“小梓姐……”白甜语气怯怯,“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的……”
我没说话,靠着椅背眯眼小憩。其实我也没怪她,她跟我一道飞回来,没有提前得知消息也很正常。
而且这事也怪不着她。江默言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能怪谁?
我回到天音苑的别墅,廖程程已经等我好半天了。
“小梓,你跟江总……”廖程程看我回来,脚步匆匆地走到玄关来迎我。看她神色慌张的模样,好像被甩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一样。
“江总?哪个江总。”我轻嗤一声,踢掉鞋子就进了门,直直倒在沙发上。“程程姐,不用操心太多。”我好累,累得嘴皮子都懒得动了。
当初我刚出道,廖程程这个业界金牌经纪人就来带我。我在圈子里能这么所向披靡,她功不可没。
当然这还要感谢江默言,如果没有他,金牌经纪廖程程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刚毕业的小菜鸟,又哪里会有我今日的星途坦荡?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一片刺眼的白。我有些诧异,我记得明明是躺在在沙发上休息,什么时候梦游到卧室里了?
看着眼前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衣柜和门板,我心里像是到了寒冬腊月天。这里的装修都是按照江默言的喜好来的,结果他现在要去跟别人结婚了。
我乐观地想,等他结了婚,我要把这里的墙壁都重新刷一次。
“坐在床上傻愣着干什么?既然醒了就下楼吃饭。”江默言推门进来,一成不变的白衬衫,黑色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
他声线清冷,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彼时他站在落地窗前,跟我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他的背影倨傲挺拔,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祗一般,就此照亮我的人生。
那年我刚毕业,四处往剧组投简历,却像是石沉大海,始终没有音讯。同班同届的女同学们都上位极快,我还四处碰壁的时候,冯若琳就已经有导演点她担纲女一号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的专业成绩都比冯若琳要优秀很多,可是毕业之后我却屡屡挫败。人人都羡慕她的好运气,我却不屑于走她那条路。靠一路睡出来的片约和星途,有什么稀罕?
可是这个圈里哪里容子得下真正的清白?我很努力,很上进,可是却不愿意屈从。我走投无路,甚至想过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这条路,想过要找一份安定稳妥的工作了此余生。
然后我遇到了江默言。
他当时投资电影,亲自来片场选角。我接到试镜通知的时候,已经打包好了行李要离开A市了。我当时想,去试试看吧,即使还是不行,也可以给我的梦想画上一个漂亮的休止符。
江默言点我直接试镜女一号。《春暖花事好》是一部民国年代剧,他的助理到更衣室给我送来一件做工精致的手工旗袍,是一位古风设计师的经典成名作“姹紫嫣红”系列之一。
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场是女一号结婚的戏。而我从那幕戏开始,梦想忽然照进了现实。作为江默言钦点的女一号,我开始一步步走上一线。
我进浴室洗了个澡。下楼时白甜和廖程程都已经走了,但是江默言还在。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长腿搭在茶几上,一次性免洗的白袜子紧贴脚型,他长腿架在茶几边上招摇。
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没有跟他说话,直接进了餐厅吃饭。
刚一坐定,身后就传来沉稳厚重的脚步声。江默言走过来盛了两碗粥,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身边开始吃早饭。
我心里堵得慌。他都要跟别人结婚了,怎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跟我一起吃饭?
“啪啦”一声,我丢下手里的调羹。他煮的小白菜瘦肉粥是我的最爱,每次他亲自煮东西给我吃,我都很给面子地吃得一粒都不剩。可是今天我看着碗里熬散的米粒儿,和浮在上面的绿盈盈的小白菜叶,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江默言也放下调羹,礼仪却极好,不会像我一样发出那么不雅的声响。他面色冷肃,“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冷哼一声,没理他。起身走去客厅看电视,结果一打开电视就是关于江默言婚讯的新闻。我心里像是窝了一团火,越烧越旺,又“啪嗒”一下扔掉遥控器。
“吃醋了?”江默言走到我身后,隔着沙发拥住我,下巴抵在我头顶,轻轻摩挲。
我不悦地偏过头,躲开他亲昵的举动。我又摔汤匙又摔遥控器,可是他却连句交代都没给我,我顿时有种无力感,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承认你吃醋,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吗?”他声音隐隐有着愉悦,仿佛我这样别扭的态度正合他心意。
“江总这话说的,我哪儿敢生您的气呀。”我哂笑一声,我在江默言心里算什么?我从来不敢问他这样的问题。我怎么敢,或许我从来没有在他的心里过。我在他眼里,大概只是高兴时想起来逗弄一番的宠物而已。
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想起当初刚认识他的时候,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宠物我也会心满意足,满心欢喜。可是这几年他对我的好,让我渐渐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给我锦绣前程,我给他我的全部。
“连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江默言语气低沉,环在我脖颈上的手臂也微微放松。
他生气了。
我跟在他身边五年,他一个眼神、一个语气的变化,我都能清楚地感知他的情绪。可是就是这么熟悉亲密的一个人,即将抛弃我了。
“不好意思江总,我明天要进组,今天想好好休息。您贵人事忙,我就不留您了。”我摆出一脸送客的礼貌微笑,却换来江默言更冷硬的答复。
“你再不收起你这副虚与委蛇的嘴脸,明天也不用进组了。”
他声音冷峻,面色沉郁。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怒火更甚。
我眼眶一痛,这就是他给我的交代。我在他眼里,跟那些一路睡出片约的女艺人大概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我睡的这位老板本身就很有魅力,让我睡了一年又一年还舍不得放手。
第二天我还是进了组。
新片是早就接下的,按老规矩我们带资进组。当然,这个“资“也是江默言出的,反正对他来说,直接投资电影或是让我带资进组并没有什么差别。
《璇玑府》的女二号是冯若琳。除了毕业作品,我们很多年没有搭过戏了。在认识江默言之前,我根本没机会和她同组拍戏。认识江默言之后,我只接女一号的角色。
冯若琳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接片,所以这些年也一直都是女一。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次竟然会接下这部戏的女二。
我睡得太迟,进组时冯若琳已经上好妆了。我跟她从来就不是很对盘,所以余光瞥了她一眼就往我的专用休息室走去。
她却忽然叫住我,“我说连梓,找好下家没呢?用不用老同学我给你介绍几个?”
我没回头看她,却也能想象到她脸上那副嘲笑讥讽的神情。其实我不太理解她的价值观,她怎么会把这种傍金主的事情当做很光彩很荣誉的事情看呢?
“留着自己用吧,我还没饥渴到那地步。”我嗤笑一声,脚步轻快地推门进去。
心想你看,我跟冯若琳到底还是不同的。起码我睡的那个大款,够帅气够英俊,光看着就够养眼的了。我五年如一日地只睡他一个,我也算是赚到了。
今早江默言竟然破天荒地跟我解释了那桩婚讯的原由,虽然那几乎称不上什么解释。
我还真是特别容易哄,只是一句“从头到尾我有承认过吗”,就足够让我心情愉悦一整天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新闻上只说,是江家老太爷跟俞家方面放出的消息,江默言这位正主儿确实不曾表态。
江家那位老爷子看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他老人家眼里,我大概就是旧社会戏园里唱戏的戏子。以江家的背景,自然不能接受我这种抛头露面街头卖笑的女人进他们江家的大门。
江默言从来没带我去过江家本家,也没提过要带我见长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不过是他还感兴趣的宠物,他甚至从来没说过要我做他女朋友这种话。我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让他对我的兴趣可以维持得更久一些。
可是我还年轻、还有热情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这样兴趣又能维持几个五年……
我没想到我的人缘什么时候差到了这种地步,关心我跟江默言什么时候撕破脸的人还真是不少。
剧里的男一号是这两年风头正盛的俞景安,他是LM影视的竞争对手星空娱乐的一线王牌。
刚拍了定妆照,俞景安就撂下冯若琳朝我走来,“怎么,连大美人,打算什么时候换下家?”
我简直要气笑了,“俞先生自己找好下家就行了,不用替我操心。”
“Cut——连梓休息一下。”导演喊停,我揉揉鼻梁就朝场外走,结果却看到一个不知道女多少号的小姑娘坐在我的位置上。
我走到她面前站定,她慌忙站起来,“对不起小梓姐,我不知道这是你位置。”
不知道?我挑眉看她,接过白甜递给我的玫瑰花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椅背上贴着的名条。
那么大的“连梓”两个字,她没看到?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怯懦躲闪的目光往冯若琳那边瞄了一眼。我心里了然,想必又是一个让人当枪使了的傻姑娘。
“没关系,你爱坐就坐吧。”我的保姆车就停得不远,这大夏天的穿着古装戏服还真不是一般的热。跟导演打了个招呼,我就忙里偷闲地跑去吹吹空调了。
上了车我就跟白甜说:“回头把那把椅子给我扔出去,买一把新的来。”我不是有洁癖,但是别人用过的东西,我还真不愿意再碰。
“是,小梓姐。”白甜看我情绪不太对,连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