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的手指灵动无比的在韩风肩头轻轻揉捏,看着年轻的总领大人一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别担心了。如果要想这个办法以后不会被人拿起来再用,这次,就要闹大一点,闹到不可收拾才好。那么,将来就算有人想要用这把戏,也要提放着是不是会闹出如此严重的后果。”
韩风微微眯起双眼,面色渐渐冷峻起来:“好,如果赵汝愚他们这次真的上当了。那就让我们一起,把这个****一般的考试制度,砸的稀巴烂。”
果然就像赵汝愚所预料的那样,赵扩真的没有心思再去管科举的事儿。赵汝愚写上一封奏折,说是要把科举的名额,按照籍贯来划分。赵汝愚言之谆谆,说是江浙一带本来才子就多。像以前那样考试,大家都是考一样的题目来录取,也很公平。只不过考虑到,江浙富庶地区的才子们,见识比较广博,接触的事务很多。对朝廷的政策和精神,领会的也十分到位。所以,就算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文采的,做官起来,也可能好过两广和福建路出来的学生。所以,按照地域划分录取名额,也是有道理的。
赵扩一琢磨,似乎是这么回事儿。不过,每天铺天盖地而来的南洋事务和福建路海上贸易事务,都已经让大宋天子快要没有临幸后妃的时间了,哪里还有工夫去管礼部的科举?再说了,赵汝愚和史弥远上书朝廷,说暂时实行。如果效果不过,下次科举还能再改回原来的方案。这么一思忖,也就没什么不妥的了。
于是,御笔一挥,在赵汝愚的奏折上,就批了个“准”!
“朝廷这是有失偏颇了……”朱熹看着礼部下发各地的通知,忍不住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摇头叹道:“如果这次试行的不好,三年之后改过来。岂不是耽误了一代学子。人生有多少青春,又有多少个三年?礼部只是一句话,就让人蹉跎三年,岂不是让人扼腕?”
学堂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所有的人都已经看到了那份通知。其中荆湖路只有可怜的十个录取名额。如果说,那些学生马上就暴跳如雷,又或者指天骂地。朱熹也就不担心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学生,正因为这可怕的寂静,他才明白,自己的学生们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朱熹忽然想到了这句话,似乎从韩风的口中听过。他知道,自己的学生不会就这么等待命运的安排,爆发,一定会爆发!
张蓦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卷论语,因为愤怒,纸做的书卷已经被捏的不成形,他的拳头一直在颤抖,半晌,才愤愤不平的说道:“先生,这是礼部的阴谋。荆湖路别的地方不说,我们岳麓书院往年就不止考出十名进士了。如果把名额卡死在十个,对荆湖路十年寒窗的学子们,怎么公平?凭什么因为我们生在荆湖路,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才华显然不如我们的外地人金榜题名?”
“我不服!”张蓦掷地有声。
缓缓的,学堂里的学子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沉默而又坚定的将略显瘦弱的身体挺的笔直。年轻的脸上从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这么多人站在一起,迫使朱熹不得不昂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学生们。
在官场浮浮沉沉了这么多年,朱熹当然知道礼部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赵汝愚更是自己多年的交情,可这当儿,交情没有用。官场上,利字为先!赵汝愚不可能会为了自己放弃一个如此好的机会,可以把天下士人捏在手中的机会。
“唉……”朱熹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挥了挥手:“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虽然,这天下并没有多少公平,可你若是不争取,就永远没有公平可言!”
张蓦一步步走到朱熹的身边,冲着已经略显佝偻的身躯,弯下腰,深深一鞠躬,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学堂。纷杂的脚步声在张蓦身后响起,一个又一个年轻的书生,随在张蓦的身后走出书院。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这八字对联,在岳麓书院的门口,平淡而不张扬。就像一双双生活的眼睛,看着那些学子们走出书院的大门。
张蓦走在最前方,双目直视。不知不觉中,许多各个学堂的学生们加入了岳麓书院的队伍,只要是读书人都知道礼部最新下达的公文,街头坊间也知道这些学子们到底为什么走上街头。只不过,老百姓们更多的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走过去……
脚步声并不整齐,却显得很沉重;天色并不阴霾,却毫无生气;学生们并非走上战场,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
数以百计的队伍停在长沙府衙的门口,张蓦丢下手中的《论语》,矫健的翻身站在衙门口的石狮子头上,双手高高举起,往下一压,略显喧闹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诸位同窗,乡亲们。你们每天从岳麓书院门前走过的时候,可曾看到那句话——惟楚有才,于斯为盛。上一句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下联出自《论语.泰伯》。这两句话,说的就是我们岳麓书院,我们荆湖百姓人才辈出的历史。岳麓书院这四字匾额,是真宗皇帝亲笔题的。”
张蓦顿了顿,高声叫道:“现在礼部说,荆湖路只取十名进士。这不是今天中午只买一棵白菜这么简单。十名进士……你们知道过去三次科举,我们荆湖路一共出了多少进士吗?一百多名。一百多名啊!!如今,只能取十人,这凭什么?”
看着外围那些沉默的百姓,张蓦惨然一笑:“乡亲们,这并非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可曾想过,如果长久下去。你们的孩子在荆湖路就再也没有出路了。人生短短数十年,假如一个人从二十岁参加科举到五十岁,最多也就考十一次。而十一次科举,荆湖路只能有一百一十名进士。我们荆湖路数百万人,三十年繁衍何止千万?千万人中取一百一十人。这是何等悲惨的事情?”
“是官家告诉我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生在农家,长在小城。科举是我们的出路,考上科举。便是鲤鱼跃龙门,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我们改变自己的人生,最有力的方式。一直以来,我也觉得,这是最公平的方式。”
“虽然那些官宦子弟可以恩萌做官。虽然有些人投胎投的好,生下来就已经有权有势。可我不羡慕,因为我知道,凭我十年寒窗,凭我满腹才华。我一样可以做到!寇天官、包龙图。都是从今天我们这样的学子中一步步走出来的!我们要的,只是朝廷给予我们一个相对公平的地方,让我们竞争,优胜者得入龙门施展抱负。但是,今天,礼部的高官们打破了我们的梦想,把我们荆湖路人的尊严踩的粉碎!”
张蓦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嘶哑,可是他依然声嘶力竭的呐喊,那是从心底里愤怒的呐喊:“长此以往,荆湖路的百姓就会低人一等。你们的孩子为了得到科举的机会,就会挤破头朝东南靠拢。录取名额高的地方,那儿的人会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你们。荆湖路的户籍,从出生开始就会比别的地方低贱!这仅仅是因为,礼部的一份公文,就让整路百姓蒙受耻辱。”
“我生来为人,跪天跪地跪天子父母!我死为鬼,不屈不挠无畏无惧!可我决不允许,当我说出我是荆湖人的时候,就要低人一等。可我决不允许,当我以荆湖人的身份参加科举的时候,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不如自己的对手踩着我的脑袋登上高位!”
“我不要以自己是荆湖人为耻!”张蓦厉声喝道:“我也绝不让任何人把耻辱加在荆湖人的身上!”
群情激奋的学生们振臂高呼。守在府衙门口的衙役早已变了脸色,东张西望不知所措。他们想要关上大门,却又怕那些愤怒的学生把大门冲破。可敞开着大门,随时可能会出现意外……
府衙里的官兵和衙役已经组织了起来,前院里,数十名官兵手持干戈,紧张的注视着门外的学生们。可是,他们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难道真要把矛头对准自己的同胞,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吗?
衙役们紧张无比的在府衙里到处跑动,有的去检查后门有没有上锁,有的已经在考虑万一学生冲进来,自己就第一个跑到知府房间里去,抓着知府就跑。到时候逃出去了,便是奇功一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门外那些学生们的举动牵动着他们的心!
张蓦从石狮子上跳了下来,面对着激愤的同窗,面对着愤慨的百姓,朗声叫道:“我和你们一样,有着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但是我们不能,我们不能从一个书生变成暴徒!跟随我,申诉我们的不公,为我们的权利而战斗!用我们最有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