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那场讲座被安排在数周后一个周六的下午三点钟,正是周末的黄金时间。馆里第一次请跨界明星演讲,市文化局也颇为重视,不仅把陆铮同讲座其他名人的照片都放在本次市民文化节的宣传册里,还请他们录了宣传vcr在几处商圈的led屏幕上播放。
当然,我策划了这个系列的讲座,也觉得与有荣焉,在视频电话里对着于子期吹了好几天牛皮:“我要是申phd的话,策划了这个活动能写在简历里吗?”
于子期在另一头忙着写代码,过了好久才说一句:“那都没用,不如你们领导给你多发点年终奖。”
于子期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三年了。虽然两个人都在各自手机上装模作样地存了倒数日提醒,可具体在一起多久,我和他都只能约莫想个年份和季节。说来神奇,我和他是网络姻缘一线牵。三年前我在对付那可恶的分析哲学,教我们的教授是物理学和哲学的双料博士,丢给我们一堆包含各种物理算式的论文,让我们去争论时间到底存不存在这个玄之又玄的问题。可怜我一个文科生连二元一次方程怎么解都快忘干净了,两眼一花,脑子宛如薛定谔的猫一样可有可无,最后只能发万票圈求助。于子期就是那时候唯一一个跳出来给我讲量子力学的人。他本科念的是物理,后来自觉不是当物理学家的材料,火速转行计算机。我和他并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与我不是同学。他同我聊天的第一句话,我记得十分清楚:“你之前对量子力学有什么基础吗?”
我火速回复:“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消息已经发了出去,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会让他觉得我很蠢或者我在抖机灵,遂又加了几个字:“还知道爱因斯坦。”
没想到这个男生竟然也不恼也不闹,非常有耐心地答完我所有的智障疑惑。还真是个善良又耐心的人,我的好感飞速提升,于是双手不过大脑地打出一行字,要请他吃饭。隔了一会儿,于子期发来回复的消息:“唔,你要是真想请我吃饭,哪天中午随便在燕南约一下就行了。”
我一怂:“原来是P大学霸,久仰久仰。”
于子期无语:“你问的问题,修过量子力学的本科生都能解答,不算学霸。”
一来二去,我和于子期就相熟起来。在他的帮助下,我写了篇扬眉吐气的小论文,第一次在这堂课拿了高分。成绩能查到的时候也已经快到暑假了,我乐不可支,总算卸下心头大石:“本来以为可能会gg的科目,教授给我这个分数真是谢天谢地谢学霸,不请你吃顿饭可说不过去了。”
隔了一会儿,于子期回复我:“那我去你们学校爬山看狐狸,你带我吃你说好吃的烧烤和莲藕排骨汤吧。”
那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于子期了。虽然素未谋面,也基本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我与这个人有缘。如果没有缘分,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朋友圈,又怎么会出手帮我解惑,又怎么会说要来看我呢?他肯定也是喜欢我。我之前没有谈过恋爱,有男生追求我只觉得不好意思,可于子期这话说出口之后,我几乎天天都像在撒了糖的云朵里飘着一样。
室友看我就像着了魔,非常担心:“你说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我摆摆手,连忙为于子期澄清:“瞎扯,骗子哪里懂量子力学。”
另一个要描眉画眼出门约会的室友冷哼一声:“顾昭宁你信不信?他要来见你,无非是想看看你长得怎么样罢了,要是好看就顺水推舟,要是不好看就脚底抹油。”
她是我们宿舍的情感专家,一向对这种事看得清楚。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还是硬着头皮顶嘴:“我才不信呢,人家说不定就是单纯来玩的。”其实我还有点期待,如果于子期真的能顺水推舟,那我岂不是整个人要冒粉色泡泡了。
终于到了那天,于子期联系我说已经到了我校门口,请我去接他逛逛校园。那段时间我因为情窦初开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了几斤,甚至能穿得下之前买的短裙。带着于子期在偌大校园乱逛一阵,他早已在中途十分上道地把我手中的伞转移到自己手里:“听说给妹子撑伞是有身份的特权。”
我不解:“什么特权?”
于子期定定看着我,我亦回看着他。正如我是普通女生长相一样,他也是普通男生的长相,整齐短发,带着方框眼镜。只是他太瘦了,接近一米八的人看起来不到一百一十斤重,我很怀疑我暴食几天后是否能在体重上胜他一筹。突然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顺了顺我脑袋上的头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做你男朋友的特权。”
那天的其他事情我几乎忘得干净,但只有这个场景,我想会永远永远的烙在我心底。那时我想,如果等我临终时自选开心时刻TOP5,那绝对绝对会有这天这时这刻。这人要做我男朋友,还顺便摸了我的头,我恰好也喜欢他,恰好在早晨洗了头发还涂了护发精油。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时刻呢。这种幸福支撑了我对这段虚无缥缈的缘分所促成的异地恋的十万分坚持,甚至有几次在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这个本应当三分钟热度的白羊座顽固地支撑了下去。我念书比其他人早一年,于子期长我一级,大我三岁。他毕业之后留着P城,却始终跟我怀念他读大学的那座城市。那座城市有着北方没有的湿润气候,也没有雾霾,街道整洁,绿树环绕。我没有十分想去的地方,于是在毕业前签了这里的工作,与他约好一年后他辞职也来这里。
这周末的讲座,算是我工作大半年以来第一个能摆的上台面的大型活动。我央于子期来看我,票也已经替他搞了一张。于子期似乎最近项目进展不顺利,我催他快点买车票来看我,他有时候甚至不回复我的消息。
这时候我隐隐觉得,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于是立马闭上了嘴。在一起三年,我很了解于子期的一言一行。他要是不想回复,一定是忙着做正经事,要么就是觉得打扰他的那个人很烦。我怕分手,因为长达三年的异地恋具有一种能让人走着走着走散了的通天本事。我们不是没有闹过分手,只是我总觉得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更何况像我与他这样先前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呢。万一分了手后悔了,我再去哪里寻找他?可能我是个过于乐天的白羊座吧。
讲座开始那天市里的领导也来了,馆里的领导也来了。我坐在演讲室外面的小隔间里最后一次帮陆铮确认稿子没有问题。Neko看我这么紧张,笑着说:“稿子都看了七八遍啦,一定没有问题的。你再着急铮哥也要急啦。”
陆铮靠着沙发撑着腮打瞌睡:“急得我都要睡着了。”
其实我不是急演讲,毕竟陆铮做了十几年演员,区区小图书馆的讲座,我相信他。
我是担心一会儿开场的时候,为于子期预留的位置上没有人。
Neko拍了拍我的肩:“上次你说你喜欢沈知远,正巧铮哥跟他关系还不错,你不如趁这个宝贵的机会八卦一下。”
我勉勉强强笑问:“沈知远以后想演戏还是想唱歌呢?凭他现在的热度,做这两样都没有必要出国吧。”
陆铮似乎真的有些累了,闭着眼睛回答我:“他想做个画家。”
这还真的是惊奇到我了,谁能想到自己的爱豆竟然有个艺术家的长远梦想呢:“之前他在综艺和采访里都没有说过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陆铮竟然闭着眼睛笑出了鱼尾纹:“谁要把自己真正想做但还没做的事情告诉别人?更何况这是他的心愿。”说罢,睁开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我:“十几分钟的访谈,最多把自己的皮毛分给别人看看罢了。比如你,你现在担心的事肯定不是讲座吧。”
“陆老师眼神不错,”我尬笑着挠挠头,“不过该担心的还是得担心嘛。”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铮哥的心愿是什么。”Neko若有所思地戳了戳陆铮,“你不会也要学沈知远一样突然玩失踪吧?”
陆铮苦笑:“我二十多岁的心愿是吃饱饭活下来,三十多岁的心愿是演好戏,怎么会像沈知远这样的年轻人一样爱折腾?不要诬赖我。”
我的心愿,大概就是讲座结束之后于子期能从前排起身,对我像往常一样温和地说,“走,带你去吃火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