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辰历九百九十六年
西凉王后将过寿辰,各国派遣各国寿诞表演的使团从青龙门进入长安。青龙大街上民众们争相观看,十分热闹。
长安的一处深巷中
“黎叔!我和小九去街上买些米,一会就回来了!”一女子向破屋中大喊,未得到屋中回应便顺手牵起刚刚端着水盆从屋中出来的胖女孩,女孩没有拿稳,盆中水溅起地上一层泥,两个女孩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外。
黎宴牵着黎小九的手向前跑,边咯咯的笑边讲着:“小九!咱们今日定能赚个盆满钵满!”黎小九喘着气,大声的问:“今日有何不同吗?为何我们能……”
黎宴突然停了下来,黎小九反应已迟,硬生生的撞向黎宴的后背上,黎宴吃痛,随着一声“哎呦!”两个女孩生生的倒在了街巷的青石板路上。
黎宴向前看去,已有大队的车马进入城门内,骑兵列队,马蹄、车辙压在青石砖上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黎宴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急匆匆的拉起正跪在地上慢慢站起的黎小九,“快些快些,咱们白花花的银子进城了!”
黎小九还未拍干净身上的土,又被拉着跑到了青龙大街的小道处。两人在街边弯下腰喘着气,黎小九喘红了脸,便顺势坐在黎宴的脚上,轻咳两声。
“胖九,还记得昨晚教你的话不?”黎宴也是有上气没下气的问。
“记得记得,我张口就来。”黎小九长着嘴大呼气,冬日凝成的气雾出现在她脸前。
“快快快,咱一起背一遍。”
“美人笑,美人哭,只现长安仙阁中。美人嗔,美人痴,千玉姑娘无影踪。仙阁处处琵琶声,窈窕绝胜圣女容。”
两个女孩相视对方,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
随着使团马车进入青龙门,在青龙大街上慢慢向前挪进,穿的破烂邋遢的一胖一黑两个小乞丐也边挤着人群,边随着马车喊着歌谣。
在车队出青龙大街时,黎宴突然被一个骑兵一脚踢倒在街边的无人小巷中,黎宴被这一脚踹出了两口血,正猛烈咳嗽。还未反应过来,那骑兵操起长枪,将枪刃架在她的黝黑的脖子上。
黎宴瞬间意识到这个骑兵是修行者。
黎小九在人群中转眼不见黎宴的身影,立马四处环顾,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连跑带扒的挤出层层人群,扑到黎宴的身边。
“大…大爷…我…我就是个…小…要饭的…我…”黎宴苍白的脸,使得她的话也苍白无力。黎小九跪坐在地上扶着黎宴的头担忧的用胖乎乎的小肉手为她擦去嘴角的血,并向骑兵投去愤恨的目光。
“小要饭的还敢如此大胆?惊扰使团车队你该当何罪!”
一个年轻的公子从骑兵背后走了出来,甩开他的折扇,慢悠悠的扇着,并带着高高在上的蔑笑。
“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草民这贱命不敢污了太尉公子的眼,草民这就走……”黎宴挣扎着从黎小九的怀中起来,用力的磕头,不一下额间已渗出了血。
小九本想阻拦,黎宴的一只手紧紧的按着她的手,并掐住她的手腕。
光影变幻,狭窄小巷中的光随着远处晚霞光的消逝而黑暗。巷外有人家在门前挂起了灯笼。
“滚吧!本公子今日心情好饶你一命。”太尉公子王理收了手中的折扇,抬头看了看即将黑透的天,“既妨碍我父亲大人的工作,那便罚你麻溜的给本公子滚出巷口。”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万事顺意,恭喜发财!”黎宴立马翻着身体滚出了巷口,动作流利到竟看不出刚刚受了伤。
刚到巷口,小九扶起黎宴快步离开消失在夜色的长安街头。
二人停在路口茶摊旁的墙角处。
“这回为何不偷偷跑掉,还带着伤滚…”黎小九蹙着眉,端着水。
“你没看见那金冠玉带,还有那把折扇,正是咱们前几天从小米那听到的防城司太尉的公子。”黎宴咕咚咕咚的喝下水,砸了咂嘴,“得罪那太尉公子,以后在长安城就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了,就算咱们可以带着黎叔一起逃离长安,你没看那杵着一修行者吗,我怕是还没跑两步,小命就交代在那了。”
黎小九叹了口气,端起茶杯,站起身,“下次不要接这种活,命要是没了,还提什么攒钱去无人之境。”说完转身走去茶摊,还了茶杯作揖谢了谢好心借水的老伯。
走到黎宴身旁,蹲下身擦了擦她额间的血迹,发觉血已干固在伤口处。
黎宴扯了扯嘴角的笑,扶着墙爬起身,苦涩的说:“小爷我可不能白挨打,”然后一把搂住小九的脖子,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走!找那个臭婆娘要钱去!”
二人走了一阵路,终于到了仙阁的后门,二人从后门进入仙阁,小厮带领着到一间特殊的房间。
“十两!”
“三十两!”
“十五两!不二价!”晚娘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们可是差点丢了小命啊!”黎小九气愤的说。
晚娘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烟花之地仙阁的掌阁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凭一手之力建起了仙阁,在她手中仙阁不仅在长安城中繁荣了三十多年,并且还闻名于各国。晚娘的身份也无人可知,据说探查她身份的人都莫名死亡,从此人们对晚娘的身份也就讳莫如深。
“晚姐,不若如此,”黎宴也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再给我多加十两,我将那些做多余生意的姑娘告知于你”
仙阁虽然是烟花之地,但一直守着一条规矩“卖艺不卖身”。若是客人与姑娘两情相悦,自然可也花钱赎身,成妾成妻与阁无关。但不乏一些姑娘,利用仙阁这一有利平台,私下也做一些皮肉生意,仙阁之大,这些犯了规的姑娘也委实不好抓。
“小狐狸,你若是告诉我这些,阁中姑娘知道了,也有你的苦头吃。”
“我怕什么,千玉姑娘如今是阁中花魁,有她罩着我,万事无忧。”黎宴翘起了二郎腿。
“好!二十五两!”晚娘从座椅上起身,挥了挥手,手下人并将银子取来。
黎宴和黎小九相视一笑,小九数了数银子数量,黎宴用牙咬试了试银两真假。小九又数了一遍,抬头疑惑的看着晚娘,正准备开口,黎宴开口打断:“银子真真真,和晚姐做了这些年的生意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嘿嘿。”并顺手从衣襟中逃出一张信封,弯腰低头,双手呈给了晚娘。
晚娘笑盈盈的轻手拿起,放到了案桌上,悠悠说道:“听说你要去无人之境,多给了你十两,不必谢我。”
黎宴一愣,随后突然跪地磕起头,“晚姐是我黎家两姐妹的救星!此大恩大德黎宴无以为报啊……”
黎小九见状也扑通一声跪下,二人声泪俱下,瞬间房内哭天喊地,好不热闹。
房内小厮憋着笑,晚娘轻哼一声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偏着头掏着耳朵。
这晚娘怎么还不发话,黎宴心想。若是再不让她停,她就真的要一命过去了。
想着想着就分了神,口水呛进了嗓子。黎宴咳的喘不上气,黎小九赶忙扶着她。
“行了,别在这耍宝了。有这点功夫,早都到了无人之境了。”晚娘端起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吹开了茶沫。
“嘿嘿,晚姐果真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大方的女子。”黎宴双手抱拳恭维,“今日天色已晚,那小的就先告退啦。”黎宴抬起眼,偷偷瞄着晚娘。
晚娘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们离开,黎宴赶忙便拽着黎小九离开了晚娘的房间。
走至后门时,后面忽然有人叫了声:“黎家双娇!”
黎宴和黎小九顿住脚步,两人相视,黎小九咧着嘴悄悄说:“该不是发现假名单了吧。”黎宴也悄悄说:“可能是。”
二人战战兢兢回头,定睛一看。
一抹白裙,似弱柳扶风,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两肩,清风吹来,茉莉香与酒香缠绕夜色中,宛如黑夜中肆意绽放的白昙花。
黎宴瞬间放下戒备,叹了口气,埋怨道:“原来是千玉姐姐。”
小九开心的跑过去,挽住千玉的手,千玉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姐姐今日怎么不在前面接客,宴儿我今日可是给姐姐揽了不少客呢。”黎宴笑嘻嘻的蹭过去,“还都是异国人呢。”
千玉轻轻触黎宴额间的伤,黎宴吃痛向后缩。
“看看着泼猴,又是到哪里惹的一身伤。”千玉说着便从衣袖中拿出药瓶,“将这药涂上,应是留不下疤的。”
“嘿嘿,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小泼猴我是极能挨打的,休息一会就又和没事般活蹦乱跳了,如此还是要多谢姐姐关心啦!”黎宴快速接下药瓶就塞进腰带中。
千玉叹气,“你们这便要走了,我心中尽是担心。你这小泼猴在路上定要少言多看,你二人定要相互照顾……”
“诶呀我的姐姐啊,你就放心吧。我们两个一个黑的发亮,一个胖的成球,瞎眼的都撞不到我们,更别说那些睁眼的了,我俩走在一起绝对安全!。”
“是啊是啊,我肯定尽全力保护臭宴子。”
“死胖九说什么呢,分明是我保护你!”·
“分明是你每次都被打的全身伤,让我照顾你!”
“那我十有八九不都是给你出头嘛!”
两个小姐妹争得不可开交,千玉苦笑,从衣袖中拿出一张银票,说:“都别争了,这是一百两,拿好。”说完塞到了黎宴手中,“你二人路上节俭的用些,加上你们攒的,应够在无人之境停留到招生试了。”
“不瞒姐姐,这些年我……我还在入境之处……”黎宴眼中灭了光,松开手,低下头,皱起眉。
“但我,还是想去试试。那里的老师很厉害,说不定可以帮我解决能感受得到世间万物之灵,却无法运用的问题!”黎宴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抬头坚定的看着千玉。
千玉闻言动容,重新拉起黎宴的手,“宴儿,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姐姐一直相信你。”转头带着宠溺的笑看着小九,摸了摸她的头,“像我和小九这样的普通人,连天地之中的气息都感受不到,此生与修行无缘。宴儿,已经很厉害了。”
小九在旁边疯狂点头。
想哭,啊,不行!我得忍住!黎宴将眼睛使劲向上翻,阻止泪水留下。
小九在旁疑惑的看着她,揉了揉眼睛,问:“宴子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这个蠢小九,这样大庭广众的讲出来那她这个女侠的一世英名不就都被毁了吗。
“千玉姑娘!前厅有贵客到!”后年传来小厮的喊声。
“我这就来。”千玉回应,并将两个小姐妹的手叠在一起,“路上一定要小心,无论结果如何,姐姐都在这等你们回来。”
“嗯!”二人齐声并点头。
千玉转身离去,黎宴揉了揉眼睛,笑着对黎小九说:“胖九你可别给我拖后腿!小爷我可是立志成为虚吾之境的修行者,让世间对女子刮目相看!”
“你一定可以,因为小九说你可以。”黎小九笑盈盈的看着黎宴,想要给她一个鼓励而坚定的眼神,可是因为脸上肉太多,挤到眯成缝的眼睛已经无法传递这样的信息。
泼墨夜色,无月色,无星光,仅有远处的北地冰山上的神殿,散发出莹莹的光宛如一滴清水滴在墨画上,晕开,才见的白纸本身的光亮。
无人所知为何即使是在遥远的南津国也能看到神殿之光,似乎正如人们所说。
“神赐之光,万物可视。”
……
两个小姐妹打打闹闹的走进了自家门口,黎宴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黎小九。
小九正准备开口,黎宴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说;“情况不对,别讲话。”
小九点了点头,黎宴松开手,拉着小九轻步贴到墙根边。
巷里今晚太过安静,若说是去街上看为欢迎异国人而准备的灯会,邻居黄婶家还有刚满月的小孩子,如此幼子应是不可能被带出去的。为何整条巷子都静的像是没有人存在一般。也没有任何的炊烟味,按理这时家家户户应做完饭后会有些柴火味,可是……
这时院里传出一声,“快走!”
黎小九听出是黎叔的声音,急切开口:“黎叔!”
突然一个黑影窜出,院门轰倒。随即有两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屋顶,又有两个蒙面黑衣人分别堵在巷子的两端。
黎哲出现在两个小姐妹的面前,手上提着昆吾剑。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一直带着小九走。”黎哲看着黎宴。
他的瞳色,已不是平日的深褐色,而是噬人血肉的暗红。表情严肃,宛如城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让人不寒而栗。
黎宴一直都知道黎叔是个修行者,她的皮毛修行都是黎叔教出来的。但她一直以为黎叔是个小境界的修行者。因为平日里黎叔都是耐心的教她武功,但是对她稍微深奥一些的问题就闭口不答。黎叔温和可亲,即使是她将城南铁匠家的小儿子打掉一颗牙,人家找上门,黎叔也是谦卑的道歉。
这个气场的元气流动,至少是预命的境界!
但她立马反应过来,这场战斗不是她这种入境还未成功的废物所能参与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小九跑!
黎宴快速点头,拉着小九向巷头跑去,黎哲也拔出剑走向巷头。
“昆吾,确是许久未出鞘了。”
黎哲边说边向前走,不快不慢,一步一剑影,围绕在他的身旁。
巷口边的黑衣人正出剑想要拦住两个女孩,黎哲伸手一张一合之间,千剑如雨,射向黑衣人。黑衣人手忙脚乱,抵挡住致命的剑影,身上瞬间多了很多剑口子。剑影过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啧,早就告诉你他是千剑冢曾经的天之骄子,剑仙濯的亲传弟子。”屋顶的黑衣男子说。
“那,我们可要小心点了。”屋顶的黑衣女子笑说完,一跃跳下屋顶,比野猫更轻盈的落在受伤男子的身旁。这女子身段尽显妩媚,开口众生倾倒,眼眸泛紫,勾人魂魄。
“你们废话真多。”巷尾的男子忽运元气出剑,直指黎哲。
“还不快去追那两个小丫头。”女子对受伤的男子严厉命令道。随后迅速将法力流转幻出一朵暗紫色莲花。。
长安城内人声鼎沸,掩住刀剑交错的清响。今夜的月深深的被遮在云后,不见人间色。
……
两个女孩气喘吁吁的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出了这个巷再穿过两条小街,就到白虎大街。今日有灯会,街上定然人流如潮,那些人穿着夜行衣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行动。只要人多,就可以掩盖她和小九的行踪。
对!只要人多!
黎宴疯狂拉着小九向前跑,大脑飞速转动,假设着每一个可以躲避又不被发现的场所,也在思索着黎叔与那些人刚刚的对话。
黎叔是千剑冢的修行者?那为何之前一点显露也未有?那边有四个人,也不晓得黎叔一个人打不打得过。不过听那个人说黎叔是剑仙的弟子,应该是不用担心的吧……
“小妹妹们打算去哪里?”满身剑伤的黑衣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巷口。
黎宴心中一惊,迅速转身向后。转身的一瞬间,一个一模一样黑衣人出现在巷尾。
幻影术?术师?真是要了老命,看来如今只能搏一搏了。
黎宴将小九护在了身后,“不过幻术罢了!有本事你玩点新鲜的!”
小九紧紧的攥着黎宴的衣角。悄声说:“他好像有点厉害,宴子你激怒他怕是不太好吧。”
“实力相差悬殊,我得激怒他才能看到他的破绽。赌一把!”
“对付你个小屁孩,还用新鲜吗?”说完,黑衣人挥了挥衣袖,霎时间一片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烟沙迷眼,黎宴不得不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抓着她衣角的小九不见踪影。
“胖九!你在哪!胖九!”黎宴焦急的喊,回应她的却只有风雪声。
黎宴向前走,风雪越大。忽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黎宴向后望去,一队骑兵正向她这里赶来。她心中正疑惑,再抬头一看,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座宫门。这宫门红的刺眼,似是用鲜血染红。她伸手使劲推宫门,宫门纹丝不动,而她的体温迅速下降,全身哆嗦。
“这破门!气死小爷了。”她埋怨着再转身时骑兵已然消失不见,白茫茫的雪地中却未留下一丝铁骑脚印。“这什么鬼?鬼打墙?”黎宴心中更加疑惑,转头一看,宫门也不见了踪影。
幻术如何解,黎叔也没教过她,岂不是要埋骨在这幻术中?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哭泣声:“不!她不是!您再看看她啊!她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黎宴突感天旋地转,耳中宛如飞入了一只蜜蜂嗡嗡作响,脑海中隐隐出现皇宫中的画面,头疼欲裂,黎宴不由的蹲下身子。
雪花被风送入她的后勃颈,她哆嗦了几下,只觉气温越降越低。
太冷了。她心中这样想。这冷不光刺骨,也直入心中,就像是心也一样冻在着雪地之中。
体力不支,黎宴彻底的倒在了雪地里。她双手冻的通红,感觉身上的血液也在慢慢凝固,于是她更加紧得蜷缩身子,手上揪着皱皱巴巴的白手绢。这是她刚刚从怀里掏出的,黎叔说捡到她的时候这个手绢就在她的怀中。这也许是她此生唯一能找到亲生父母的机会了……
她不确定是父母在战乱中慌忙逃命而丢了她,还是死在了战乱中,又或是根本不想再养她。幼时的记忆就如同这块纯白的手绢,连一丝绣痕也找不到。
不,她不想死,她要活着,活着找到自己的父母,也要帮胖九找到父母,她还要成为世间第一的女修行者。对,她不能死,她还没吃够朱雀大街转十字口路边卖的镜儿糕,她还没去过长安以外的地方,还没有遇到那个听雨楼说书的所说过的那种翩翩公子。
黎叔说过,世间的机遇分两种,一种是天命,另一种就是自己求。
黎宴挣扎着慢慢坐起,盘腿,闭目,进入冥思。
她在寻找,寻找法力的流转方向。这样大的一个幻境,定然有规律的法力支撑。
世间万物,绝无十全十美。
只要能找到这一缺口,她就一定可以冲破幻境。她在冥视中看到法力的丝丝运行与流转。她必须得更细,更细的看清楚每一根细如牛毛的法力线。
以她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精细且大量的冥视,气血逆行,而她又想再多看一些,胸中闷血终于憋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接着她又继续调理气息,继续冥视。哪怕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哪怕此生再也无法修行,她也绝不在这幻境中丢掉小命。
她便是一条贱命,也贪生怕死,绝不信命。
“娘相信你。”一句话悠悠的传来。似在耳边呢喃,又似在远处呼喊,空灵而亲切。
她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如今正在与死神争分夺秒。
“你若真是我娘,就助我一臂之力,我可是快要死了。”黎宴喃喃到。
突然一股暖意从她心中生出,随即流转全身,就像是万里冰原一朝回暖,融化万物的温暖沁人心脾。
她更加快速的找法力缺口,终于在一丝法力线中发现了端倪。
那一处的法力线比别处的都要薄弱,且流动速度很慢。
切断。她心中只有这一念头,切断之后定然可以打乱幻境运行的所有法力流动。
于是她运转周天,双手抱空,进行她曾千百次未成功的纳灵入境,只有纳灵入境,自身的空境中才有可以运用的灵。
元气与法力可统称为灵。二者虽然统一,但是又互相矛盾。每个修行者只能选择其中之一来进行修行,入境的初期是可以用元与法所混合的灵介,但是若以后还选择这种方式修行,两种气息会在体内冲撞,修行者将无法控制,然后致死。所以修行者分元气修行,和法力修行。元气修行的是剑师、机关师、冶金师,法力修行的是御术师、符师、御兽师。
而她从未入境成功。今日是她的生死劫,只能成功,决不能失败。
之前冥想时,她总能看到黑夜中漫天的星星,却抓也抓不到。这就是她之前能感受到灵,却运用不了的痛苦。
而这次,她再次冥想进入了这片夜空,她竟可以抬手摘到星星,但是抬手却变得异常困难。
她每使劲抬一些距离的手,她的胸口便像是被大石锤锤一次一般,她刚刚摘到一颗,一口血终于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就算是再痛苦,她也要纳入灵,切断这个幻境。
在吐过好几口血后,她纳入了一点灵在自己的空境中。
黎宴抬手,调气,将所有灵朝最弱的缺口一掌拍出。丝线断裂,整个幻境开始扭曲摇晃,再一睁眼,她看到那个黑衣人正提着她的衣领在房顶上飞梭。
黑衣人的另一只手提着黎小九。
小九的神色痛苦,肉乎乎脸蛋上的五官本就挤在一起,现在的五官更是狰狞。
黎宴因为强行入境,突破自身的承受力,脸色苍白,全身都是冷汗。她努力张开嘴,用最大的喊声想要唤醒小九,可是发出的声音确实颤颤抖抖的嘶哑蚊子声。
黑衣人发觉她醒来,嘲笑道:“真是可怜的小废物,如此一个简单的缚心术还能把自己折腾到这个程度。”
黎宴努力抬头环顾四周,他们应是正往青龙门的方向移动,按这个速度怕是很快就到了城门,若是出了城门怕是没有机会再逃走了。
她运气丹田,一声吼出:“黎小九!给我醒醒!”
似乎是因为这一声吼,小九突然睁开双眼眼,她的眼瞳已变成了金黄色,整个身体爆发出刺眼的光。黎宴因为光的刺眼,闭上了双眼。
黑衣人似乎被这光芒伤到,猛然吐出一口血,随即松开了两人。
静谧的小街上,一个似是迷了路的少年正疑惑的四处寻路,突感周围似是有灵的流动,抬头看时,白光一闪,正巧看到一个黑衣人和两个人从房顶从房顶摔下。
他跃空而起,提手接住了两个小乞丐,放在地上。
“胆敢在我长安城中掳人,你是何人!”一个少年的怒斥声在黎宴的头顶响起。
黎宴抬头看,小巷中很暗,看不清少年的脸,青色的袍子在月色下被风微微吹起。
少年身上的酒香与仙阁姑娘的香粉味钻入黎宴的鼻子中。黎宴心中猜想,这人应是纨绔子弟,可纨绔子弟怎会多管闲事?
黑衣人似是受了伤,半跪在地上咳了两声。随即身影一转,残影消逝,人也不见了踪影。
少年只是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两个女子,两个人都醒了,看来他也不用久留了。
说来也是巧,他是不经常待在长安的,没成想偶尔回长安转一转,赴人之约竟还迷了路,迷了路却又看到贼人在长安城中肆意横行。看来是要和那位城防司的王太尉好好说道说道了。不过这位王太尉家的公子还拿了两坛万日酿,等着他去醉乡楼吃酒,听说订的是观看烟火大会最佳位置……
“不用谢我,醒了就自己走吧,小爷我可不是个爱摊麻烦的人。”他说完便潇洒转身,抬脚就走。
万日酿可是世间绝不可辜负的美酒啊!绝不能让美酒等他!
黎宴艰难爬起,双手抱拳准备感谢时,抬眼看那少年,那人已走出十几米远。于是,她朝着那位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多谢公子相救。祝公子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那位少年边左右摇晃的走,边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听到了,一副吊儿郎当纨绔公子的做派。
这人虽说侠肝义胆救她二人于危难中,但却像是个不务正业的世家公子哥。
黎宴摇了摇头表示惋惜,回头时看到小九睁着双眼,却无神。
她轻唤小九,小九偏过头,眼中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她将小九的眼泪拂去,小九说:“宴子,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好害怕。”
“不害怕,宴子一直就陪在你身边呢。”黎宴安慰的摸着小九的头。
小九张口却欲言又止,垂下了眼。
“若是这个梦中的可怕便是你呢。”小九心想。
她使劲晃了晃头,想把这一想法甩出脑子。
宴子不可能害她的,一定是睡的太迷糊所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黎宴慢慢站起身,摇晃了两下,笑着弯下腰,将手递给了小九。
小九看着黎宴的笑容,眼眶更加湿润。
她与宴子风风雨雨的这么多年,难道因为一个梦境就要怀疑她吗?况且梦境中的宴子还是幼年时的宴子。
她坚定且紧紧的回握住黎宴的手。
黎宴一把将她拉起,说道:“那些人必是忌惮在长安城中行凶的,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先去人多的地方。”
这时,黎小九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小九偷瞄黎宴,手上绞着衣角。
黎宴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我们先去找个人多的地方吃顿好的,醉乡楼今日应是最热闹的地方,去那里便可。”
“可……可黎叔还不知如何,我们……”
“黎叔应该没事,刚刚那一剑,若不是个预命境的高手,怕是也使不出来。”黎宴拍了拍小九的肩膀,“放宽心,现在这个情况,我们照顾好自己不被那些黑衣人抓住就算给黎叔帮忙了。”
小九还是犹犹豫豫的回应了一声好。
黎宴两只手掐着小九的肉脸,“胖九,你不是一直想去醉乡楼吃葫芦鸡嘛,现在我们先填饱肚子,然后再进行下一步打算。”
小九一听到葫芦鸡,脸上就似开了花,连连说好。黎宴牵起小九的手,二人相扶朝着远处的亮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