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羽被亓安澍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肤如凝脂眸如溪澈、笑起来好看的连这方圆百里所有山谷里的樱桃花儿开都比不上的那个女孩,眼里尽是怜惜和疼爱。
“你记得书苑的文祎么?”周羽明显加快了步伐。
亓安澍点了点头。
“我,旼栀,芫夕还有文祎,我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芫夕的母亲与文家掌柜的是远亲,两家素来交好,双方父母觉得几个孩子关系也十分融洽,便在芫夕十三岁那年,定下了婚约。后来过了几年年,芫夕的母亲二胎难产去世,彦叔叔便和文家商量,让芫夕早日嫁过去,两家就定在文祎二十二岁时正式结亲,那年芫夕二十一。”周羽停下回头看了看仍旧在打闹的三人,又继续说道:“后来可能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彼此之间也并不像年少时那样天天黏在一起了。到了两人都成年了,双方家长便把婚约之事告诉了二人。后来,文祎随父亲南下待了两年学习剑术,等到他回来的那年便应该是二人结亲之时。不知道为什么,文祎也没有和父母商量直接跑去苏梨小馆,恳请彦叔叔撤回婚约。芫夕知道了后两个月里没有踏出过家门。”周羽说完整个神情都黯淡了下来。
“啊,没想到彦姑娘和文公子还有这么一段啊。”亓安澍感叹的说道。
“我曾上文家询问缘由,文祎默不作声只是希望芫夕能原谅他,他于我如亲弟弟一般,我便也不好多问。只是,为芫夕,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你们两…”亓安澍小心试探着。
周羽兀自笑了起来,又接着说到:“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身后不停传来三人爽朗的笑声。
“可能是在她第一次喊我周羽哥哥的时候,或者是在我们一起去夕照山下的溪涧玩耍时她踩空掉进水里被我救上来后抱着我一路不松手的时候,又大概是她亭亭玉立的等在书苑前执意要把从街市上买来的玩具木剑给我的时候吧。文祎退婚的那年,我和父亲说要娶她回家,我去她闺前敲门,用石子砸她的木窗,隔着门陪她说话。后来我说要娶她,她终于打开了门,哭着告诉我不可以。”
亓安澍看着眼前的有着出尘之表的周家大少爷哀而不伤的说着往事,突然心生佩服却又惋惜,“但,我们都能看得出来,彦姑娘也是对你有意啊。”
一直阴霾锁眉的周羽突然眼神亮了起来,开心的笑着说:“所以,你看我还在努力呀!”
亓安澍看着突然间豁然的周羽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跑着追上来的周旼栀“啪”的一声拍在了他背上,“你们两说什么悄悄话呢,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因为突然靠近的周旼栀,亓安澍语调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周旼栀撅着嘴加速走上了云栖桥,停在桥上的石竹旁仰头看起了天,一旁的三人也好奇的举起头来张望着,留下亓安澍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因为喝醉放空了脑袋而傻里傻气的周旼栀。
2
眼看夜色渐晚,几人把彦芫夕安全的送回苏梨小馆后磨磨蹭蹭的向书苑走去。一路上,周羽跟在妹妹后面也没少受罪,周旼栀一会东张西望的跑起来,一会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别府的木门,周羽心惊胆战的生怕主人出来把几个人拖去衙门,准备背起周旼栀以免她再“犯事”。周旼栀一个闪躲,和哥哥玩起了捉迷藏,最后跑到了亓安澍的背后抓着他的衣角对着周羽不停的做鬼脸。
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周羽,亓安澍抓住周旼栀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身边,无奈的看着她,语气仍是温柔的吐出三个字:“回家了。”
瞬间“转性”的周旼栀低下头,再不撒野吵闹,一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胳膊上修长的手指和白皙的手背。
就这样,四人悄悄地溜回了书苑,一边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碰见,一边扶着酩酊的周旼栀往房间走。
到了周旼栀的房门前,四个人才松下来一口气,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房门。
“舍得回来了。”低沉严肃的声音在门“吱呀”打开的一瞬间传了过来,周敬坐在烛火旁,怒形于色,在一旁的陆芩芠脸上的担忧盖过了其他一切的情绪。
四个人僵着身体,停步在原地,屏息等待周敬下一句训斥,哪知周旼栀突然挣开亓安澍的手,歪歪斜斜的走向周敬。
“爹,娘,这么晚你们怎么跑我房间来了?”说完便往陆芩芠身上靠过去。
“你还敢问我?!”周敬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蹭的站了起来,“你一个大家闺秀,半夜和三个男人醉醺醺的回到家门,你还敢问我怎么跑你房间来了?”
“我哥又不是男人。”周旼栀小声支吾着,周羽在一旁听完气的脸都白了,另两人在一旁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憋住没有笑出声来。
“你还敢跟我顶嘴!”周敬大声呵斥到。
周羽走上前,单膝跪地,“父亲,是我不好,我应该把旼栀早点带回来的。您要骂就骂我吧。”
“你还真别急,今天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门边低着头依旧不敢说话的两人。
“老爷,这么晚了,先让孩子们回房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陆芩芠上前解围,“这几个孩子也不是故意玩这么晚的,一时开心忘记了时间罢了,对吧?”陆芩芠转向三人问道。
“对对对,我们就是吃完饭溜溜食一时间忘记时辰了,先生您别动怒了,是我们不对!”亓安澍用胳膊肘捣了捣白舫,白舫连声附和。
“哼!若你两不是我苑的学生,现在怕是已被带去知府关押了!”周敬怒甩衣袖,又转过来对着周旼栀喝道:“你,给我禁足三日,不得出房门!”说完别拂袖而去。
“啊?不要啊!爹——”周旼栀对着周敬离去的背影叫苦不迭。
“好了,你爹罚你三日已经仁至义尽了,别再闹了!”陆芩芠没好气的说着周旼栀。“你们三个,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特别是你,周羽,”陆芩芠又转向周羽责备道:“你妹妹醉酒闹出的笑话还不够多么!再发生这种事,我唯你是问!”
“知道了,娘。”周羽低下头。
“还不赶紧回房,还在这愣着干嘛!”
三人听见赶忙灰溜溜的退出了房间,各自跑回了屋里。
3
第二日清晨,周羽、亓安澍、白舫三人不等周敬责罚,自觉地站在了学堂最后一排,一屋子的学生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脸倦容的三个人。
不一会儿,周敬走进了课堂,掠过三人时说:“罚抄《礼记》,明早交给我。”
“是。”三人异口同声。
就这样终于熬过了晨读,三个人乖乖回到房间准备下午的小测。
午后三时,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到达别院的栀音书阁。
周敬踏入书阁瞄了一眼整齐端坐着的书生们,走到周瑜身边,“你别考了,点香,摇铃。”
周羽喉头一紧,哽咽了一下,随即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便走出门外准备香盏。
“周先生,这…您不该这样惩罚…”亓安澍站起来轻声说道,但话还未完,便被周敬打断。
“再多说一句,连你也别考了。”周敬斜眼看了一眼亓安澍,又说了一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话,“我当初就不该听旼栀的话把你们两招进来,哼!”
亓安澍半张着嘴,话被噎在嘴边,一旁的文祎头也不抬的清淡的说了一句“坐下吧”,亓安澍看了看文祎,想起了昨夜周羽的话,坐了下来,又想到刚才周敬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突然门口一声摇铃响,小测开始。
所有书生奋笔疾书。这次小测不光关乎于鸷羽书苑的名声,更加关乎自己的仕途,所有书生都想要把握住这为数不多的可能升迁从此飞黄腾达的机会,还可以提早衣锦还乡,安生立家。唯一没有任何心思在考试上的亓安澍,看着眼前的试卷,却丝毫提不起劲,笔尖在落在卷纸上化开深浅不一的墨。
反常的是一边的白舫却信心满满如行云流水般的写着试卷,文祎侧着脸看向白舫,又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在试卷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写着每个答案。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考试结束,亓安澍的试卷上除了自己的名字和晕开的墨迹,什么都没有写。
白舫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试卷,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失神的亓安澍。
“你怎么什么都没写啊?”白舫等着周敬走开后捏着嗓子小声的问道。
亓安澍没有说话,没有被认真摆好的毛笔迅速的从墨砚上滑落下来在红木桌上转了几个圈“啪嗒”摔在了地上,浓黑的墨星星点点溅在地上。周羽走了过来收掉了亓安澍空白的试卷,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毛笔,叹了口气,继续往前收卷。
“所以你们几个昨天是做了什么,惹得老先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文祎一眼便洞悉了一切问道。
“关你屁事。”对于文祎云淡风轻的态度十分恼火的白舫低声道。
丝毫不理会白舫的文祎把手搭在了亓安澍肩上,“你们怕不是带着周二小姐出去喝酒了吧?”
一直没有反应的亓安澍被文祎突如其来猜中的答案怔到,转过脸惊讶的看着他。同样听到这句话的白舫瞪圆了眼睛望向文祎:“你怎么知道的?”
“呵,果然。”文祎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摇着头走开了。
白舫追上前去抓住文祎:“喂,你别走啊!你怎么知道的啊?”文祎甩开白舫继续大步流星的走向门外。
“文兄是否知道些什么?”亓安澍加快步伐走在了两人后面。
文祎停下脚步,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回头对亓安澍说:“我要赶回府上办点急事儿,亓兄不介意的话,可随我一同前往,我在路上告诉你。”
亓安澍点了点头便跟着文祎走出了书苑,白舫在一边灰头土脸的像个透明人一样跟在二人身后。
4
“亓兄,或许你知道我和周羽、周旼栀二人是儿时的玩伴?”文祎首先问道。
“恩,我是知道的,还有芫夕姑娘,对吧。”亓安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文祎。
文祎垂下眼帘轻舔朱唇明白了亓安澍这一眼的含义,长长叹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对,还有彦姑娘。我们四人家府离得近,自幼便在一起玩耍,因为父母都很忙,周家兄妹两人总是会带着我们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比如在我七岁那年,两人便带着我翻墙过篱,跑到书苑隔壁的张氏府上偷琵琶吃;在我十二岁那年,因为跟着他们两在结冰的湖面上滑冰,摔倒了额头留下了这个疤。”说着文祎撩开挡在左前额的头发,一道浅浅的疤痕映入亓安澍眼帘,“像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文祎笑着轻摇着头仿佛这些童年趣事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是你活该咯。”白舫在旁边冒出一句。
文祎回头撇了一眼白舫,一脸嫌弃,又接着说:“总之,我们四人在小时候,被家长拖回去狠揍一顿都是家常便饭了。后来,旼栀到了待字之年,周叔和陆姨便张罗着给她寻个好人家,洛城数一数二的丝锦商贾许文成家的二儿子许星远便成了周家的第一个女婿之选。要知道,旼栀从小可都是周家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宝贝女儿,为了这门亲事,周叔叔也是费尽了心思,后来等到许家上门提亲之时,周旼栀叫了半天没有出门,仆人们绕遍了大半个洛城也没找到她,正当双方商量着过两日等旼栀在家时再来提亲之时,周旼栀浑身酒气的出现在了书苑,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浑身脏兮兮的小狗跑到了许文成和许星远前,傻呵呵的不说话一直笑,许家回府之后便取消了提亲之事,之后,都说周家出了一个傻小姐的传闻便在洛城流开,周叔和陆姨因为这件事,生平第一次罚旼栀在闺房跪了一天一夜。后来两人便觉得女儿也是年少不知世事才干出了这样荒唐的事,于是过了三年,待流言被尘封之后,二人又张罗着给旼栀找了年纪相仿的夏轩墨少爷作为门当户对的好女婿人选。夏轩墨作为西夏书苑之长夏云峰之子,可谓是’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洛城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想与夏家结亲,作为洛城两大书香门第之一的西夏学苑,为求得往后更加利好的发展,自然更愿意与鸷羽书苑强强联合,于是两家便达成了结亲之许,同时也张罗着双方儿女的正式会面那天。”
“鸷羽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西夏书苑?”亓安澍疑惑地问道。
文祎往三人西南方向屋宇辉煌的西夏书苑方向抬了抬下巴:“对,就是那个西夏书苑。”
白舫向着西夏书苑方向走了几步,仔细打量着远处的碧瓦朱甍的门府,不屑一顾的说:“切~不就是房子大了点么,可比不上我们鸷羽书苑。”说完转头看见已经丢下自己走的老远的两人,气的一通白眼翻过去。
“那后来呢?”
“后来,”文祎无奈的笑了起来,“后来啊,周旼栀那个淘气鬼,用了同样的方法吓退了夏轩墨。”
亓安澍听完好笑又好气的不停地抚着额头,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出水妙善的女儿,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些无端叛逆的行为。
“你认识旼栀也不少时候了,应该知道她总是古灵精怪,没人知道她有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次,旼栀算是闯了大祸。”文祎接着又说道。
白舫突然从两人后头探出了一个脑袋疑惑地看着文祎。
“周家为确保万无一失,决定不让周旼栀参与提亲过程,直接定下结亲之日。这么一来,旼栀就没办法在初次会面之时就让夏家放弃结亲,后来到了结亲之日前一晚,她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嫁去夏家的消息,于是求着周羽帮她逃婚,周羽看着自己的妹妹哭到噎气便心软了下来,便到父母面前求情。这么大的一门婚事,周叔和陆姨怎么可能说罢就罢,便把旼栀锁在了屋内。周羽无奈之下找到我和彦姑娘,偷偷给旼栀送了酒,第二天,夏家的娇子还没落地呢,周旼栀便趁着婢女给自己梳妆之时醉醺醺的跑到了夏家送亲队伍前哭天抢地,还扯下夏轩墨的冠冕扔到地上踩起来,之后的事,你们也可以猜到了…”
“哇,完全想不到周旼栀居然有这本领啊哈哈哈哈!”白舫在一旁笑的前俯后仰。
文祎无语的看着蠢笑着的白舫,转头对亓安澍接着说:“鸷羽书苑和西夏书苑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书香门户,因为旼栀这么一闹,结下了一个大梁子。夏云峰笃定了是周家想要让西夏书苑出丑,便向外宣布自此以后与鸷羽书苑势不两立。所以,这几年,两家的积怨越结越深。不过,好的是,旼栀再也没被父母逼婚了。”
“我现在明白周先生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了。”亓安澍一脸惭愧。
“不知者不罪么!别想那么多了,怪也得怪周羽,不看着自己的妹妹。”说完三人已走到文府门前。
“多谢文兄,你赶紧去忙吧,我们就先回书苑了!”亓安澍抱拳向文祎告别。
“恩,今日没法邀请你们,不对,今日没法邀请亓兄你来府上一坐了,下次定当约在文府上一聚。”文祎临走还忍不住逗一下白舫。
“呵,谁稀罕呐!哼!”白舫气的大声朝文祎喊着。
“不过我家养了不少只鹦鹉,或许你来了能陪他们解解闷。”说完文祎一溜烟的跑进了家门留下头顶冒烟的白舫在原地捡起石子就往文府苑门上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