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这么大,离开拉萨出去躲一躲也就罢了,为什么偏要去印度?”
夏加看了看左右,凑近扎西,悄声地说:“佛爷也打算去印度呢,都在做准备,噶厦政府已经把三百多驮的金银财宝运往锡金了。”
“你怎么知道?”
“我被噶厦安排在电讯处工作,我的英国上司福克斯每天都收发境外的电报。”
“谁是福克斯?”
“当年英国驻拉萨办事处的报务员,他有电台,是个特务。”
“电报上怎么说?”
“夏格巴孜本已经在印度活动很长时间了,他正在噶伦堡筹办达赖佛爷出走印度的计划,佛爷住的别墅都订好了。不会太久了……说走就走。”
扎西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说:“没想到,我雪域的怙主也要走了。”
“这种时候,我来借钱,实在是不合适,我把家里的房契拿来了,押在您这儿。”
“这可使不得……”扎西推辞说。
“你如果不要,就是不打算借钱给我。”
“你先别急,我写一封信,你需要多少钱,去印度的噶伦堡找我商号的掌柜。”
扎西一招手,刚珠端来了墨水盒和竹笔,扎西写了起来。
从康萨府回来,扎西虽然有了信心,却一直愁眉不展,因为帕甲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夏加的到来让他灵光一现,一整套计划在他心中迅速形成。
扎西把写好的信交给夏加说:“商号的地址已经写在信里,掌柜的见信就会把钱给你。”
夏加接过信,感激地说:“德勒老爷,您真是我的大恩人,那我就回去了。”
扎西抓起桌子上的房契递给他说:“你把房契拿回去。”
“不,不。”夏加领着仆人一溜烟地跑了。
刚珠望着走远的夏加,嘟囔:“老爷,您可真大方,这种时候咱要他的破房子有什么用?”
“当年的请愿活动让夏加受了太多的苦,我巴不得他能来找我,我良心上好受了许多。”
“我担心……老爷答应了这一份,要借钱的人脚跟脚就都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正是我希望的。刚珠,有人找我们借钱,就借,别吝啬!”
刚珠一脸不明白,他问:“老爷……”
“别问,有求必应,借!”
“老爷,您还真把自己当活菩萨啦?”
“多嘴,再啰唆,我踢你屁股!”
果然不出所料,扎西帮人变现的消息不胫而走。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找上门来,押房子,押庄园,卖牦牛,卖羊群,卖青稞,只要能变现带走,什么五花八门的货色都有。扎西躲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帕甲坐在德勒府客厅的卡垫上唉声叹气,他老婆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叮当乱响着走了过来,她急切地问:“死鬼,外面怎么样啦?”
“小佛爷出走印度已成定局,原来还指望他抵抗红汉人的侵略,现在看,再殊胜的佛法也顶不上长翅膀的枪炮。”帕甲失望地说。
“佛爷一走,我们这些黑头百姓不就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无依无靠了。”
“我听说,昨天夜里噶厦又从布达拉宫的底库取走了八只金螃蟹,还有几箱子金元宝、银砖银圆,正往南边运呢。”
“那还傻等什么啊,趁着红汉人没来,我们也赶紧跑吧。”
“跑,往哪儿跑?你这个肥娘们,长着猪脑子。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去哪儿都活得金贵,我们呢,除了这套宅院,能有多少家底!”
“那看跟谁比,要是我们回昌都老家,也算是富户。”
“昌都老家,那里已经被红汉人占领了,你还敢回去?”
帕甲老婆也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说:“那可怎么办啊?守着这座老掉牙的破房子,搬不走,扛不动的……唉,死鬼,我听说城里很多人家都把房产牧场卖给了德勒老爷变成现钱,前几天他不是来串门了吗,我当时没在家,要不然死活把他留下吃顿饭,拉拉关系。”
“干什么?”
“把这宅院再卖给他,也换些银圆、卢比什么的,装在箱子里也能带走啊。”
帕甲气不打一处来,他吼道:“扎西是来串门吗,他是来寒碜我……别有用心!”
扎西和刚珠骑着马朝拉萨河边驻扎的帐篷而来,他突然勒住马缰绳,对身边的刚珠说:“我们又来客人了。”
刚珠朝营地方向张望,帐篷外有五名喇嘛等在那里,或坐或站,绛红色一片。他不满地嘟囔:“贵族老爷、太太贪金恋银,喇嘛是清净之人,怎么也舍不下钱财啊。”
“我要等的人,终于来了!”扎西面含微笑地说。
“老爷,您不是在等帕甲吗,让他乖乖把咱家的府院送回来,我每天把笔墨都备着呢,就等着他来了,压他的价。”
“帕甲自己主动会来吗?”扎西说着,冲着刚珠的马屁股就是一鞭子,快马奔了出去。
他们来到了帐篷前,达札管家起身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说:“德勒老爷,等您半天了,您终于回来了。”
扎西故意夸张地说:“哎哟哟,这不是达札摄政王的管家吗?管家老爷在上,我给您磕头。”
“我哪敢受您这么大礼啊。”
扎西冲仆人嚷嚷:“哈达,快拿哈达。”他身后的仆人马上递上一卷哈达,扎西接过来,扬起,用双手托住,弓着腰,故意恭恭敬敬地献给达札管家。管家把哈达挂在扎西的脖子上,双手为他摸顶,赐福。
扎西抬起身说道:“管家老爷,请坐请坐。”他又冲仆人吆喝:“管家老爷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好好侍候着,太没规矩!这碗里怎么能是清茶呢,赶紧换酥油茶。”
仆人都恨达札管家,执拗,不愿意去。
“管家老爷,您看我这儿,荒郊野岭的,不像样子,委屈您了。”扎西说道。
达札管家受宠若惊,他被扎西恭维得有些发蒙,面有愧色地说:“德勒老爷,当初我就觉得你是大彻大悟之人,你的心地就像麝香一样,虽然搁在箱子底下,也能香飘四方。”
“管家老爷,您又闻到什么啦?”
“拉萨城里都在传扬德勒老爷的无量功德,你总是在灾祸来临之时,愿意倾囊助人啊。”
扎西诱之入套地说:“管家老爷,莫非达札佛爷也要去印度,需要换些银两?”
“达札活佛卸任以后,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回达札寺的家庙去了。其实,是我个人,还有众多弟子想去印度寻访佛祖的圣迹。”
“噢,您也要走,我觉得,您还真得出去避一避。从前达札佛爷与英国人搞得挺热闹,你也没少跟着挑灯添油的,还鼓吹过西藏独立。对了,热振活佛是亲汉派,他死得不明不白,红汉人来了肯定饶不了你,管家老爷,能走就快走吧。”
管家尴尬,他掏出庄园、牧场的地契说:“这些,还有这些,这几年算我替你经管着,现在物归原主。”
“这是德勒家给管家老爷送的布施,哪有收回的道理。”扎西推辞。
“我们都是出家人,哪懂得经管庄园、牧场。德勒老爷,你要真想把它当布施,供奉僧佛,倒不如收回它们,再资助一些现银,作为盘缠供我们这些佛门子弟去印度使用。”
扎西故作惊讶地说:“管家老爷,您可真会说笑,我在印度那点儿散金碎银,在您面前,就是黄羊遇见了骆驼,小得很哪。”
管家愣住了,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达札佛爷还有您的旗下在印度都有商号,论规模、论实力都在我扎西之上,您还在乎从我手里抠这点儿钱吗?”
“我……还有达札佛爷在印度有商号?不可能啊。”
“管家老爷,您忘了,当初,那阵子……我们还是心照不宣吧,别让这些欠嘴的仆人传扬出去。”
“那阵子……”达札管家指着地契说,“就这些啊。”
“怎么会呢,热振寺、西郊大寺犯事的喇嘛那么多人,就这些您会放人?您再想想,当时我把德勒府在噶伦堡的商号,在加尔各达银行的存款都给您送去了。”
“有这事儿?”管家皱着眉头问。
“是您让帕甲大人一手办的,忘啦?……您想起来了吧。”
管家似乎明白了,他连声说:“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儿,您不提醒我,我倒忘得干净。德勒老爷今天打扰了,我这就告辞了。”
“您慢走!以后德勒府在印度的小生意还仰仗您关照呢!”
“好说,好说。”达札管家带着四名喇嘛匆匆离去。
刚珠想不明白了,他凑到扎西面前问道:“老爷,咱商号什么时候顶给这老杂毛啦?”
“没有吗?噢,是没有。”
刚珠恍然大悟,他开心地说:“我明白了,老爷,您是让我们等着看好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