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风雪。
自上旬一过,他林教荣降为“姓林的、看守草料场的”,下放至此处。蜷居在两室草厅内,四处漏着几寸大的隙,灌进风雪来,身上就怎么也捂不热。
即为冷。
把只还粘连着破絮的旧裙袄裹得死紧也并无甚用,“身子强壮可耐风寒”更是无法说出口的烂辞。
“……可去打些酒来喝。”于是其两手有些颤的捧过墙上挂着的个大葫芦,带上毡笠子出门。挟着北风,把一地碎玉踩的是嘎吱响。雪正下得紧。
“酒家,相扰!”取过酒喝上一些,又顶着愈紧的雪,回到草料场。推门一过,看见已被雪压倒了的草厅,滞立半响。更感眼睛酸痛。
他提过冷酒,只慢慢的吃。靠着壁缝,又蹲下,不知道该往哪处看。倒闻着脚步响。眨眼间,有人朝他扑来又死抱住。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是昔日救过的一个酒生儿,倒巧——也安置在周遭么。
“林大官人,还有酒吃!”李肖又松开他,毫不客气拿过葫芦痛饮直至酒尽。
他则笑,这酒本也不剩太多。结果一瞬,李肖又拽他起来。
“你做什么——”“不如去我住处?你这儿连个火星都没有,实在冷人!”
他不说话。李肖瞧着他样儿,又一下揽过:“走走走!”
雪至深夜,愈下的紧。他低头微躬着身,好不让脸被风刮得过疼。李肖在身旁缩着个头,也不再吱声。
一路上走在雪堆里,人总觉要掉了双脚……好在,也到了。
小屋闪着暖光。女人在屋内喊:“快进来!”其围着个褐色的头巾,见有生人又笑得有些怯。李肖则眼一眯,狠抱过她。
“林大官人”不知谓何。把门闩带上,复呆立门旁,半响又侧过身,把脸对着不远的火烤。
“奥呦……可真是冷煞我也——娘子,可否给揉揉!”李肖歪在大椅上,又放声唤女人过来。
偎了一会的火,也足够身上暖和过来了。
他垂着头,又拿出身上几近全部银子放在身前小桌上。起身。
“林大官……”“本就要和你说的,我这就须走了,皇上诏令又下,命我回职。方才叨扰。”
李肖呆。他则迎着黑夜回。
草料场墙隙处尚可容人。做这的看守,每月也有碎银拿;草厅倒,明日便让泥水匠再修便是。哪需矫情,扰人家好生计!
他拿起摔在地上好些时候的葫芦,复打酒取暖。
待酒喝尽,这回也再无人与他抢。……他拍拍已上了大片酒晕的脸,正忍不住闭眼时,被渐兴的浓烟呛住,又瞧见周身满眼灼人的火光。
墙外。杂乱而绝非一人发出的脚步声响,片刻消停。而几人在外又嘴不把风的大肆言论起来,他不靠着墙尚也可听到。
“……事总能成罢……火这般大。”
“这可好!待复命过,你我几人升官发达之路……尽占满眼啊!”
“……待会还是捡过尸骨送去,好保无忧……”
他睁大眼,支起刀往外跌跑。这破门不知何时被大石堵住,他使足气力推开。石块倒地轰鸣之声,也让他清醒了两分。
“站住!休跑——”喘着气追上一人,便砍去其头颅,血溅一身。而他迷迷怔怔晕着头脑找另外两人时,忽被人捅穿了心口。
于是再怎样也无动作了。只想起——
陷害……亡妻……家破……数日忍受,乱窜如犬。
而今,……遭了赶尽杀绝。
无法哭,只呆立。无力地垂了头后又咧嘴,十分顺着那两人心意地往着滔天大火处走去。
行走间又跌了几跤,勉强撑地想站起时总摸得一手黏腻。
怀揽浸满凉意的空酒葫芦。
经火淹没了……
……便再也不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