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书
早晨,我到菜市场买菜时,当年我下过乡的村里一位卖菜的老汉告诉我,他们村的小芳前天去世了。还告诉说,她半年前检查出了癌症,吃药打针不见效,就住进了县医院。一住两个月,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归了西。一七时出殡。
老汉的话顿时让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这一天,我都丢了魂似的。算来小芳还不到60岁,怎么就走了呢!
第二天,趁妻子出门打麻将,我打开尘封多年的小箱子,拿出那双时常浮现脑际的鸳鸯鞋垫,又买了些冥币,去为小芳奔丧。
坐在奔驰轿车里,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眼前过电影似的。一会儿是那双鸳鸯鞋垫,一会儿是小芳那圆月似的面庞。小芳与后来吕春波唱得那个《小芳》没有两样。漂亮的面庞上除了镶嵌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也有一双大辫子,而且细又长。当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的美貌和气质吸引了。她上穿一件绿军褂,脖子上围一条红头巾,被风一吹,活脱脱一株盛开的美人蕉。她有个要好的朋友叫小芬,除了眼睛小一点,挑不出别的毛病,也是个美人坯子。两个人好得像一对亲姊妹。又都是初中毕业的回乡知识青年。我们在一起很是开心。一起劳动,一起开会学习。下雨下雪天,就在一起聊大天讲故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转眼就是两年。两年间,我早读懂了两个姑娘的眼神。说真心话,我心里装的只有小芳。小芬似乎也看透了我的心思,当我和小芳说话时,她就沉默不语。有时小芳给我点好吃的,怕她娘发现,就让小芬转给我。小芬似乎很愿意干这事情,每次拿来好吃的,她都看着我吃完,好像那东西是她送给我的。以至在那特殊的岁月,我常常能享口福。所以,在我心目中,小芬充当了我和小芳的红娘。我有时赶集赶会,买两份礼品,送每人一份,但主要为了小芳。送小芬仅仅是出于面子,怕她产生自卑心理。
当我收到返城的通知,要走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为我送行。我在人群中寻找着,惟独不见小芳的身影。以至车要走了,也没见到她的面。倒是小芬慌慌张张赶了来,我问:“小芳呢!”“她,她……”小芬结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见车要开了,她匆忙塞给我个小布包,我问:“是小芳送我的?”“哦……”没待小芬回完话,车就起动了。车行了一会儿,我悄悄打开布包,是一双绣着一对鸳鸯的鞋垫。我心里说,东西都送来了,心意就到了。她不来送我,一定有难言之隐。
一回城,我就忙碌起来。先是忙着找工作,安排工作后,又是培训,又是到外地学习,一转眼就是一年。多次想回村看看小芳,都抽不出时间来。思念她时,就拿出鞋垫看看。后来,每天都被没完没了的工作纠缠着,已无暇去想村里的事了。两年后,父母包办为我定了一门亲。我虽不大同意,但看在女方父亲是单位的领导的份上,为了前途,我什么也没说就默许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也常常想到小芳,可心里说,我都成家了,还有什么资格去想人家呢!
日月像穿梭,一晃就是几十年。当年的黑发小伙已成了两鬓花白的小老头。工作闲暇时,我就冲着那个村庄默默祷告,祝小芳有个好归宿,能过上好日子。退休后一定去看望她。谁知还没去看望她,她就归了西!
我来到村里时,村子已有些不认识了。当年的知青小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新瓦房。进村的土路也变成了油漆路。小三马嘭嘭嘭,不停地进村出村,屁股后再没有当年大车走过扬起的昏黄的尾巴了。
小芳的灵堂就设在村头打麦场上。当年,我们在这儿打麦、打谷。有时还像小孩子一样,绕着麦秸垛捉迷藏。灵堂前摆满了花圈,灵堂里挂着她的遗像,一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脸上布满了皱纹。细看还能辨出当年的影子。她的棺材早已按农村的风俗封了口,想看一眼她的遗体已不大可能。我只好在她的灵前烧起了冥币,并快速拿出那双鞋垫趁人不备投进火里。就在火舌吞噬它的时候,有人拽了一下我的衣角。一回头,是一个老太太。细瞅,是当年的小芬。看到她,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吊完丧,就要离开时,小芬撵上我,说:“多年不见了,到家坐坐吧!再吃顿农家饭。”
我犹豫着,多年不回村,甚至连一封信也不写,怎么有脸去人家家吃饭呢!就谢绝了。
小芬见我执意要走,就一路送我。要出村时,她突然说:“人死不能再活了。你也别再牵挂她,为她伤心啦。其实……”
小芬的话吞吐起来。
“其实什么?”我问小芬。
小芬瞅我半天,说:“我看得出,你当年是很爱小芳的。其实,她的心思并不全在你身上。她一边拽着你,另一边拖着二柱子,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你走后,她同二柱子结了婚,开始还是满幸福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她就变得魔魔症症的了。”
“既然她心里装着二柱子,那她为什么还送我鞋垫呢!”我问。
“那鞋垫是我送你的。”小芬迎着我的目光,“还有当年那些吃的东西。”
哦!我双手紧紧握住小芬的手,泪水再次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