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车站人多,小偷也多,转眼间我们的一个包就给偷走了,这下可把我急坏了。我和侄子杨扬在这个车站转车,提的大包小包有六七个,别的都在,可唯独不见了那个最重要的。
杨扬神情激愤,小手挥舞着,平日苍白的脸上涌上了潮红。他说:“刚才我去买票时,有几个老乡问我到上海在哪个窗口买票,后来包就不见了,看来那几个老乡肯定是在给小偷打掩护!”
我看见杨扬越说越气,嘴唇发白,赶紧安慰他道:“别激动,担心犯病……”
杨扬这次出来是治病的,他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没治好。今年终于凑够了钱,带他到大城市来找专家诊治,现在他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闪失。现在最重要的是,还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刚才被偷去的那个包里装的是什么,这个秘密我和姐姐——也就是他妈妈已经瞒了他好几天了,并且还要继续瞒下去。
本来,这次带他出来治病的是他妈妈,可由于出现紧急情况,姐姐赶到玉溪乡去了,将杨扬交给了我。两天后,我才知道,姐夫死了。姐姐在电话里哭着说:“可不能让杨扬知道了啊!我就剩他这么一个儿子了……”我当然明白,他们父子情深,杨扬从小就崇拜他爸爸,如果知道了父亲去世,他的心脏肯定受不了。所以我们一直瞒着他——其实那个包里,装的是他父亲的骨灰盒啊!
可现在骨灰盒的包却不见了,我该如何向姐姐交代呢?姐姐这几天已经够虚弱了,病得连姐夫的骨灰盒都抱不动了,她怎么能再受得了骨灰盒不翼而飞的打击呢?都怪我,应该先把杨扬送回家,然后再来专门取骨灰盒就好了。可我为了省事,两件事合二为一,一等杨扬出院,我便问他想不想爸爸,这里离玉溪乡不远,不如绕道去看看。杨扬当然高兴了,一路上山山水水秀丽的风光都写在他脸上了。
玉溪乡是姐夫工作的地方,两年前他开始在这里挂职锻炼,担任副乡长。为此姐姐还反对过,要他还是在大学做老师算了,收入不见得少,关键是能照顾到家里。可姐夫还是去了,想不到却客死异乡。到达玉溪乡后,因为我们预先做了安排,所以当杨扬没看见父亲时,问谁谁都告诉他说杨乡长到市里开会去了。杨扬虽说很失望,但从人们对他的尊重中仍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因而也很满足。回去的时候,大家强硬地塞给了我们大包小包的礼物,我则趁机带上了伪装成礼物的姐夫的骨灰盒。我此行的任务就在这儿。可我实在想不到,当我们转了两次车,快要到家时,却将骨灰盒给弄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这骨灰盒对我们来说,意味着无尽的怀念。可骨灰盒对小偷有什么用呢?这可恶的小偷下手也太巧了,别的东西不偷,偏偏偷去的是骨灰盒,他发哪门子神经?
但这些话又不能对杨扬说,所以我只有干着急。如果不是怕杨扬知道,我想我真的会立刻到车站广播室去广播寻物启事,我会大声说,小偷先生,你偷错了,你偷去的只是一个不值钱的而且还很有可能会坏了你的心情的骨灰盒,你还是快还给我吧,我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我可以再给你一次下手的机会……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问我是不是丢了东西?那伙人从那边走了,快去追!
可当我们赶到车站外时,哪里还看得见那伙人的影子?杨扬一脸茫然,我却一脸沮丧。我怀着一丝希望地想,也许当这伙小偷最终发现所偷的东西不过是一个骨灰盒时,可能会非常失望地将它扔掉吧?这样想着,就到处在角落旮旯垃圾堆里翻,可我的希望最终还是变成了失望。杨扬劝我别找了,偷了就偷了,反正是别人送的……再说,车要开了。
我和杨扬坐在即将启动的长途汽车里,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时,我看见前面司机好像在和车下一个人说着什么,然后那人恭恭敬敬递给司机一个包,随即掉头就走。我眼尖,一眼看出这正是我那个装骨灰盒的包。我大喊一声,跳下车去追。那人倒跑不快,很快被我撵上,我照他后脑勺就是一拳,揍得他扑倒在地,磕得满脸是血。我嘴里叫着“叫你再偷骨……”一时想起杨扬来,扭头望汽车,杨扬的头正伸出车窗往这边看,我对他喊:“杨扬你在车里坐好,别过来!”
这时,突然有个小伙子冲了过来,将我揍倒的那个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说:“爹,您看您何苦呢?”这时我才看清被我揍倒的是个老汉,他的鼻子破了,两道鲜红的血痕印在他的唇边。他擦了一下血,对我说:“实在是对不住了……”我斥责道:“对不起就行了?你这是犯法!”我看见又有三四个好像是同伙围了上来,于是立刻掏出手机就要拨110。
“别,别报警——我们是玉溪乡的……”老汉说道。我看见他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泪水。
玉溪乡的?我再仔细打量这些人,好像有些印象了,在玉溪乡的那几天,这个老汉好像老在我们附近转悠。从玉溪乡一路跟过来,跟了这么远,他们要干什么?
老汉说:“骨灰盒是我们偷的,可我们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希望你能原谅。杨乡长对我们有恩,他可不能走啊。”老汉说到这里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人七嘴八舌慢慢才把事情说清楚。原来,姐夫在玉溪的这两年,给当地群众做了不少好事,姐夫去世后,当地百姓感恩戴德,自愿凑钱给姐夫修了个庙。按当地风俗,庙里要供骨灰,于是他们给政府反映,希望杨乡长走时能留下一点骨灰,结果遭到了干部的斥责,说是胡闹。他们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出下策,想偷一点骨灰出来,但一直下不了手,这样才一直跟了过来。最后,眼见我们快到家了,不得已花钱雇了一个小偷才办成事……得手后,原本想将剩余的骨灰盒再还给我们,哪知被我及时赶了出来……
我一下子噎在那里了,不知说什么好。老汉说:“就请你们满足我们这个心愿吧!好人啊,好人可不能就这样走了,他要永远留在我们玉溪乡啊!请你们,请杨乡长的公子最后接受我们大伙儿的敬礼吧!”说着一起鞠躬。
我一惊,忙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杨扬已站在我身后。杨扬的身子在发抖,但他还是顽强地站着,脸上悄无声息滚落下串串泪珠。我赶紧转过身去将他紧紧抱住,我不知道面对这个噩耗,他的心脏受不受得了,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杨扬把脸扎到我怀里,哭得哽哽咽咽:“我还不知道原来爸爸一路上就和我们在一起……其实我在玉溪乡早就看见了他们给爸爸修的庙……我都不敢哭……一路上我都在想,妈妈一定会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们回去,该怎样对妈妈说呀……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