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出院后开始学画画,短短几年内,小有所成。平时只要天气好,她就外出画画、收集素材,有时候去得近,有时候去得远。
开始时,总有人陪着她,她不想麻烦别人,但又自认为自己是个麻烦,要是不小心迷路了还得害大家找她,所以只能听大家的安排。后来因为小晖对才富集团的几次猛烈攻击,李雅伦又自己得罪了一些权贵,他的公司衰败下来,他本人也没了消息。
蓁蓁想他应该不会再出现,就慢慢同意若瑶单独外出,但每次都嘱咐她必须呆在某个范围内。比如去公园,就告诉她坐哪个位置,想上厕所走哪边,想喝水、吃零食到哪里买,除此之外不能乱走,有事就打电话……
这样偷偷跟踪了她一阵,果然没出事,蓁蓁才放心。
后来苏夏留学回国,在一家外企公司上班。每天早晨,她去上班时就带着若瑶出门。到她公司附近时,若瑶下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开始一天的画画。
她身后是一家咖啡馆,几十米外有个公交站牌,随时随地都能见到不同的人。有情侣,有母子,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无忧无虑的学生族……
她把他们画下来,画到累了、不想画了,就给司机打电话,司机会来接她。如果她一直在画,到中午时,苏夏就会来接她去吃饭;到下午时,苏夏下班,二人一起回家……
她的生活很单调,只除了每天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不过她很喜欢。
她画画时,总有些路人好奇地来观看,有些人看几眼就走了,有些人会坐到旁边和她说话。她不擅长聊天,常常弄得人家不高兴。
她耸耸肩,又没什么大不了。明明是你们太奇怪,我画我的,你们干嘛要好奇?
所以,开始时她很紧张,后来却完全无视,甚至因为画得太认真而察觉不到。
有一天,她画完一幅抬起头,发现身边坐了一个男人。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很瘦削,皮肤偏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拿着一部宝丽来相机,对着街对面不停地拍照。
她好奇地看过去,只看见华丽的橱窗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没什么特别的。那他拍什么呢?而且宝丽来这种东西,都过时了……
啊!她好奇别人干什么?可能是摄影爱好者,或者宝丽来相机的发烧客吧。
她转身去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咖啡店的老板娘会看她的画,夸她画得好:“有点像一个漫画家的画呢?”
她点点头。
“你学她的?”
她还是点头。
“不过我觉得你比她画得好呢。”
“谢谢。”她笑道。
喝完咖啡回去,椅子上已经换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她坐下来,拿出手机上网,直到苏夏来接她。
她发现身旁已经没人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上堆着一沓照片,是宝丽来相机里出来的照片,是对面橱窗的景色。她疑惑地想,拍了这么多,为什么又不要了?真是怪人……
第二天,这个怪人又来了。仍然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但他这次只是把相机放在椅子上,人怔怔地望着对面,什么都没做。
她疑惑地看了几眼,心想这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怪的人了,忍不住就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端起相机,对着街对面照了一张,然后走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她每天都遇到他,而他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有一天,天下了雨,她收拾画板准备离开,见他还怔怔地坐着,忍不住叫他:“你不去避雨吗?”
他抬起头来,双眼落寞地落在她身上:“去哪里?”
她指了指前面的咖啡馆:“那里。”
他看了一眼,收拾相机默默地跟上她。
进咖啡馆后,老板娘送上热咖啡,对她说:“你姐姐说你要少喝点咖啡。”
“我就喝一小口。”她宝贝地把咖啡捧过来,问坐在对面的男人,“你要喝吗?”
“嗯。”他点头,对老板娘说,“随便。”
老板娘看她一眼,问:“男朋友?”
她害羞地红了脸:“不是……是……是一起来避雨的。”
老板娘见男人不说话,也就不为难若瑶,走开了。
若瑶喝了一口咖啡,把咖啡杯推得远远的,对他说:“这家咖啡很好喝,但姐姐不许我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偷偷喝几口,她不会知道。”他眼底笑了笑。
若瑶摇头:“不行,万一生病了,姐姐会担心。”
“你身体不好吗?”
她想了一下,说:“有一点,记性不大好——啊!我想问你,我认识你吗?”
“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若瑶挫败地叹气,“我失过忆,害怕你是认识的人……”
他温暖地笑了笑:“我们以前不认识。”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忘了别人多不好意思?”
他还是微笑着看她,喝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咖啡,说:“真的很好喝。”
“你不要说!”若瑶嘟着唇说,“不然我也想喝。”
他哈哈地笑了两声,用手指比了一条小小的缝:“再喝一口,小小地抿一下。”
若瑶看着咖啡,几经犹豫,终于忍不住端过来抿了一小口,然后赶紧又推开:“够了。”
“嗯。”他笑着答应,慢慢品尝咖啡,待雨小了一些,他一看手表,说,“我有事先走了。你明天还来吗?”
“啊?明天?”
他怔了一下,说:“没事。”然后就走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苏夏来接她,她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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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出门时有些期待,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一上午,她坐在马路边发呆,到下午的时候,他来了,她的心情无端雀跃起来,马上低下头装画画,很忙碌的样子。
他仍然坐在旁边,很安静,安静到彷佛不存在。
她停了笔,想了想,轻轻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往她这边挪了一些,望着街对面说:“我在等人。”
“等谁?”见他不回答,她大胆地猜测,“是你女朋友吗?”她想起看过的电影,那些催人泪下的爱情,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那样,然后就很难过。
如果相爱,好好在一起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分开?
“你说我等不等得到她?”他问。
她肯定地说:“当然等得到啊!”
“可是我以前对她不好,她就走了,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啊……”若瑶一听,更难过了,忍不住红了眼眶,“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不喜欢她吗?”
“很喜欢。”
“那为什么对她不好?”
“……我也在问我自己。”
“那个……”若瑶见他满身颓废,有些着急,“你不要难过,多等等就好了,她会回来的。”
“嗯。”他点头,“不回来也没关系,我还是想等,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若瑶使劲点头:“如果她不会来,你就去找她啊!我东方哥哥也等了一个人很多年,那个人老不回来,他就自己去找了。”
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每天下午两点,他拿着相机来,每次至少会拍一张照片,然后在四点半左右离开。
他教她很多东西,听她倾诉一些她不敢对姐姐说的烦恼,而他总是教她解决。他还偷偷怂恿她喝咖啡,每次都比她计划的多喝一小口,令她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但又好开心。
他笑得很好看,但太想他的女朋友了,总是望着街对面发呆。
“你为什么总是看对面?你女朋友以前在那里吗?”
他摇头,看了她一眼:“不看着那里,我不知道该看哪里……”
后来,他送了一张照片给她,是随手拍的橱窗街景。他用笔在背面写了当天的日期,她以为他会写点别的,比如“赠若瑶”。但除了日期,他什么都没写。
不过她很宝贝地存在,这是他们友谊的见证!
她本来想画幅画送给他,但他拒绝了:“留着画你爱的人。”
不久后的一天,他说他要走了。
她问:“你不等她了吗?”
他沉默了几秒:“不等了……有些人,等也等不到的。”
“那你去找她啊!”她不喜欢看到人分别和难受。既然喜欢,就要努力啊,那样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了。
他点了点头:“嗯,我去找她了。”
她粲然一笑:“祝你幸福!”
他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有些黯然,然后垂下了眸:“她从来不对我笑……”
“呃……”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尴尬。不该笑吗?是不是让他想起难受的事了?
“我曾经对自己发誓,如果她对我笑一下,我可以抛下一切……但她只对别人笑。”
“你别难过……”若瑶说,“你以后多多对她好,她就对你笑了。”
“嗯……”他点头,眼眶突然落了泪。他将头埋在自己手心,“你说得对,我对她,她就对我笑了……”
那天,他拍了一张她的照片,就走了。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
她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的朋友,就这样失去了,她很难过。在那个长椅上等了他两个星期,他真的没有来。她想,他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孩子。
那里成了她的伤心地,她再也不想去了,后来就待在家里,给编辑画画。她画了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编辑问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编辑告诉了她姐姐,姐姐也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得交代:“是画画的时候听一个陌生人讲的。他原来的故事好悲伤,我就自己给他添上了结局,让他女朋友回来了。我还要画番外,让他们生两个可爱的小孩!”
蓁蓁一愣:“你是不是画的东方和鱼梦?小心你鱼姐姐打你!”
“才不是画的她咧!”她辩解。
画稿交给编辑没多久,家里收到一个她的包裹。她心想这次出书怎么这么快,打开包裹,却不是她的样书,是各种各样的风景照,满满一盒子,估计有几千张!
而且,这些照片全是宝丽来相机照出来的。
她猛然想起那个陌生男人,突然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是谁寄来的?她看寄件人的名字,沈心柔,明明是个女人!
她慢慢地看那些照片,有些连续几十张都是从同一个位置取的同一个景,单调而乏味。她连续看了几百张,突然发现些门道。
有些照片,应该是从很高的位置照的,大约是楼层很高的办公室。有些可能是坐着照的,所以只能拍到很远的大厦的尖端,有些是靠近窗前拍的,所以拍下了半个城市……
装这些照片的是一个精美的铁盒,看起来像是饼干盒,盒子上用透明胶带蒙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想你的日子”。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有人在想她?
她把照片放回去,突然想起那个男人送自己照片时,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钢笔,在背面写字……
她把照片翻过来,果然有!而且是日期的格式!
她将照片排开,发现日期是连着的。突然想起什么,她找出他送的那张照片,看了日期后去那堆照片里找相近的日期……
她找到了,所有日期都是相连的,惟独却了她手中的那一张……
她心中一颤,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不可思议,忍不住受到震动。她把照片放进去,这“想你的日子”终于不间断地连贯了……
她仔细看了每一张照片,第一张看起来是手术室的灯。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这应该是导致她失忆的那场祸事令她入院的那天!
……他们从前认识?
而近两千张照片,只有两张有人。一张是他们相遇那天,她去咖啡馆喝咖啡时,她的背影;一张是他们离别那天,她抱着画板的正面……
她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听。她打电话到快递公司,也查不到寄件人的资料,只能拿笔画了他的肖像,去问蓁蓁。
蓁蓁看到肖像,吓了一跳,问:“他是谁?!”她怎么会画李雅伦的画像?她想起来了?
“我想问你呢。”若瑶泄气地说,拿回画像,闷闷地回了房。
蓁蓁担心得不行,带她去看了医生,确定她并没有恢复记忆,更加奇怪:她从哪里见到李雅伦的?又为什么要问他?
回到家里,佣人说:“太太,有人找若瑶小姐。”
“谁找我?”若瑶问。
走进客厅,见一个胖墩墩的男人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放着大摞的文件。
“你是谁?”蓁蓁问。
男人站起来,擦了擦汗:“雷太太你好,我是××律师行的律师!”说着递出名片。
蓁蓁接过来看了一眼,倒是很有名的律师行。
“有什么事吗?”
“我找许若瑶小姐。”男人指着茶几上的文件,“这些是李先生留给许小姐的遗产,动产和不动产,很多,还请许小姐全部过目签字!”
若瑶一愣,指着自己:“给我的?”
男人点头:“对。”
“哪个李先生?”蓁蓁急问。
“李雅伦先生啊!”
若瑶疑惑地问:“我认识他吗?”
“不管认不认识,反正他指定留给你了!”律师说。
若瑶愣了一下,说:“你等一下!”然后叮叮咚咚地跑上楼,一会儿后把她画的李雅伦的画像拿下来,“是他吗?”
“对对对,就是他!”律师赶紧把笔拧开,把文件翻到签名页,“你在这里签字就好了!”
若瑶哪管什么签字不签字,只是说:“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男人一愣,为难地看着她:“许小姐,这是遗产,一个人只有在死了的情况下才会留下遗产。他已经死了。”
若瑶一怔,画像落在地上。死了?怎么就死了?路旁的相识和相处,好像还在昨天,怎么就死了?
“我不要遗产,我要去看他。”
“许小姐你不要为难我了!”律师说,“这是李先生身前委托给我的,你不要的话,我只能天天来烦你!这样,你签了字,我带你去他的墓前。”
若瑶看着蓁蓁,蓁蓁看了看那些文件,害怕有陷阱,给雷宇炀打电话。雷宇炀带了律师回来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很惊讶:“我还以为他败得不行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财产。”
蓁蓁想了半天,对若瑶说:“你要不要?要就签吧。”这也算李雅伦欠她的,有了这笔财产,以后嫁人也底气足,不怕人欺负她!
若瑶对钱根本没什么概念,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产,只想去看看那人,迫不及待地就签了。
律师带他们去墓园,若瑶问:“他怎么会死呢?我之前见过他,还好好的。”
律师叹气:“是肝癌,你见他时,应该差不多了吧……”
蓁蓁问若瑶:“你在哪里见过他?”
“就是那个跟我说故事的人。”若瑶难过地说。
到墓碑前,蓁蓁看着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心情复杂,很平静的复杂。想不到,恩恩怨怨,以死亡终结,就此尘埃落定了。
离开时,若瑶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蓁蓁答应了她,她靠着墓碑坐下来,坐了十几分钟,怕蓁蓁担心,起身离去。
他们的车驶出墓园时,前方有一个撑着伞的女人朝他们招手。雷宇炀在她身边停下来,摇下车窗问:“什么事?”
“我找许若瑶小姐。”她说。
雷宇炀回头,若瑶忙把车窗摇下,她走过来:“我是沈心柔,××医院的护士,也是给你寄包裹的人。”
“啊!”若瑶叫了一声,“什么事?”
沈心柔拿出一封信:“李先生留给你的。”
若瑶愣怔地接过来,沈心柔退开,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若瑶在车上就打开了信,这封信,让她遇到任何挫折时想起,都能获得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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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瑶: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谁,我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不要急,我这就告诉你。
或许你姐姐已经告诉过你一些,或许她说的和我说的有些不一样。但你不要怪她,如果她撒了谎,一定是为了你好,她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你要记住,你姐姐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
好吧,说说我们。
你和你姐姐的姓不一样,这点原因你姐姐应该跟你说过,我就不赘述了。我们李家和你们许家是世交,你父亲活着时,我去你家里,看到了你。
那时候你还在上高中,但我已经是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了。我喜欢上了你,你却并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讨得你的欢心,每次见到你都面无表情,大概我当时的脸色太吓人了,你总是很怕我,见到我就躲起来。
我喜欢看你笑,但你从不对我笑。每次看到你和别人打电话,聊得那么开心,我就好羡慕,总是偷偷地躲在门后或者窗帘后看你。我很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但我怕你不要,怕你嫌弃我……
后来你父亲出事,你没人照顾,我就将你接到我家里。我们都没有亲人,我们相依为命,我几乎以你做我的精神支柱。
我以为我们住在一起,就有机会靠近你,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期待着你长大的那天,期望着和你结婚、生小孩。就是这时,你姐姐找到了你。她是你亲姐姐,你又偏偏对她一见如故、很喜欢她。你非要走,我拦也拦不住你,还差点强.暴你。
那时候你怕极了我,我也很后悔,怎么能那样吓到你?那不是我想的,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很怕你一去不回,就自私地把你锁在了房间里。
我想我那时真是疯了!我怎么能这么对你?你才十几岁,你那么恐惧!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回来时天都亮了。我打开门,看见你睡在床上,忍不住就想吻你。你在这时醒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以为我要强.暴你,所以将我推开。结果我们发生了争吵,至于吵了什么,我当时喝醉了,到现在也完全不记得了。
我想我大概向你表白了,说了我爱你之类。
那时的你,肯定很害怕,除了害怕,你应该没有别的情绪。所以你逃跑,我们又吵又闹,发生拉扯,一片混乱,你就从窗口摔了出去。
那是二楼……
若瑶,我对不起你。
或许是我的报应、你的幸运吧,那之后,你就失忆了。你再也想不起我,想不起被我囚禁的日子。而我,彻底失去了你。
在你走后,我才开始真正的爱你……
若瑶,你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一个很爱你的男人。如果他不爱你、对你不好,你一定不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