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城再没有回来,除了那个贴身小包,他所有的行李都留在车上,他确实是打算回来的,走过去了吗?或者还探不到真相不愿回?甚至已经……车厢里的人不约而同地避开关于他的话题。
吴香托许文铮帮她拿下行李袋,多穿了一件外套,又用一把小木梳整了整头发,然后,开了手机给儿女打电话,说关机是为了省电,交代儿女,她百年后葬在大坟山。大坟山和刘墨包的山隔着一道窄窄的山谷。
林顺富变得极安静,眉眼甚至有些舒展,一直看着对面那对母女。吴敏玲在打电话,林顺富听得出通话对方是她丈夫,她冲电话笑着,说因为天气关系,铁轨大修,所以估计还得再误一段时间,让丈夫先回家,她说带了足够的食物,孩子的奶粉也足。刚结束通话,她的笑意就干干净净了,脸一层层灰下去,她拉出脚边的行李袋,拿出一件厚厚的大衣,摊在大腿上,将熟睡的孩子裹起来,她的手不住地发抖,无法控制一般,但包得又严实又整齐。林顺富突然恳求:“让我抱抱孩子。”吴敏玲看看他,倾过身子,将孩子抱过来。林顺富抱住孩子,盯着孩子微微颤动的睫毛,着迷一般,他闻见孩子的奶香味,微眯上眼,涌起从未有过的安然与心酸。
黄楷仍半躺在陈佳佳怀里,失去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勇气般,而陈佳佳从未有过地强健起来,两人像瞬间交换了角色。
王金涛头垂在胸前,他终究给妻子刘妍慧打了电话,略略说了火车的情况,刘妍慧长久地不出一声,末了,说:“会回来的。”十多分钟后,儿子突然给他来电话。王金涛问:“你妈让你打的么?”儿子不回答,只喊了他一声爸,用多年从未有过的腔调,对他说:“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会有办法的。”紧接着,高莎莎也来电话,问了火车的情况后,突然吱吱唔唔,拐弯抹角地提到买房子的事,问王金涛能不能让秘书先将钱打到她帐上,说她明天一大早想把房子买下来,王金涛误了这么久,回城后一定有很多事要办,她不想让他费心。王金涛激动地喊:“我还没死哪,你就这么着急?”说完断掉通话,但半个小时后,他原谅了高莎莎,打电话给她:“放心吧,无论如何,这件事会给你办的。”
陈丽娜去找林铭英,扯住她后再不肯放。林铭英挣脱无数次没有成功,突然转身直面陈丽娜:“我们总绕着那个男人做什么,我绕了半辈子,这半辈子把自己丢个干净,这次出去后,各自找一条路吧,你要怎样随你,我是倦了,不再关我的事了。”陈丽娜双手揪住林铭英的胳膊:“出去,我们能出去?”林铭英仰起头:“废话,还要出去找条好路的。”她笑起来,这次是笑她自己。
许文铮还是给江梓打了电话:“我可能到不了了。”江梓说:“我们明年再约。”许文铮说:“怕明年也到不了。”江梓说:“没关系,反正到时候我会在山上。”许文铮又给妻子肖洁薇电话:“我找到一个新地方,风景挺好的。”肖洁薇说:“风景再好了别呆太久,早点回家吧。”许文铮突然想流泪,他捂住嘴,怕气息里的哭腔被肖洁薇感觉到。
绝望,车厢内的绝望愈来愈浓。
列车员突然冲出来,大叫:“关车门,要关车门了。”他们赶走车门边的人,将头伸出外面大喊,一些下车的乘客回车了,一些没有回来,车厢里有人安慰似地说:“那些肯定在前面车厢上车了。”
火车重新开动了,开入面前的隧道,车厢内的吹呼声一涌一涌地,喜极而泣的声音一片。但这时,火车剧烈地晃了一下,停住了,停在隧道坚实的黑暗里,与此同时,火车里所有的灯媳灭了。很多人的手机没信号了,车厢内没有任何声音,所有的身体和感觉失去空间感,所有的心灵失去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