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娜和林铭英的注意力一直在对方身上,但语言和目光毫无交集。她们不再打电话了,但监督着对方,只要其中一个摸出手机,另一个立即绷起来,也摸出手机,观察着对方的动向,以确定要打电话还是发信息。
林铭英咬牙暗骂该死的火车,停了这样久,她得和这个狐狸精呆这么长时间,她觉得耐心快被磨尽了,若不是走到耐心边缘,她或许还会那么拖下去吧。
其实,林铭英几年前就开始找陈丽娜了,暗暗地找,不着不急地找。她没有进城,刘齐良的口风也把得很紧,她一直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几个月前那场大哭之后,她一心一意,咬牙切齿地找起来了。
借问刘齐良的朋友,向刘齐良的亲戚探问,都尽量地七拐八绕,旁敲侧击,但问者与被问者都心知肚明,又互相装着傻,林铭英每次探问都带了屈辱,感觉脸皮被撒扯的剧烈疼痛。在寻找中,林铭英的恨随着痛一层层累积,沉重到她难以喘气的地步。
林铭英找到了,陈丽娜娘家竟只在隔镇。确定是陈丽娜的家时,林铭英立在路对面,望着那个房子哈哈大笑,笑得满脸眼泪。林铭英擦干眼泪,找了一家面馆,吃下两大碗面,直到肚子发暖,脚腿有力。她直直走进那个房子,问:“这是陈丽娜家吗?”两个老人迎出来微笑点头,问有什么事,说我们丽娜住在城里。林铭英自己找张椅子坐下,说:“你们怎么教女儿的,坏了别人的家。”狐狸精三个字本来到嘴边了,终究没有出口。
两个老人脸色变了变,但没敢发作,林铭英看出他们意识到女儿理亏,她深呼了口气,开始细细讲述。她讲了当年那场婚礼,讲了这么多年侍候公婆,讲了她和刘齐良的女儿,讲了刘齐良家所有的亲朋好友。她看见两个老人脸渐渐偏开,脖子渐渐软下去,她知道,老人无法回避这些的,最后,她说:“让你们女儿回来吧,和我对对公理。”
两位老人默了半晌,陈丽娜的母亲说:“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搀和。”
林铭英坐在那里不走了,看着两个老人,老人坐着她看,站起来她看,喝水她看,看电视她也看,天晚了林铭英就走,第二天再来。为了做好这件事,她平生第一次在镇上订了旅馆。老人终于给儿子打电话,陈丽娜的哥哥来了,林铭英又开始讲,将对老人讲过的话原原本本讲给陈丽娜的哥哥听,他听得很不耐烦,但来之前想骂的粗话出不了口了,冷冷地说:“你找刘齐良去,烦两个老人算怎么回事。”
“刘齐良当然是要找的。”林铭英说,“陈丽娜也要找,但我找不到陈丽娜,只好托你们帮忙。”林铭英自认为,那是这么多年来她最有耐心,最有头脑的一次,她不睬屋里几个人的冷脸冷眼,稳稳地坐着。
当晚,林铭英离开的时候,陈丽娜的父亲说:“别再来了,这屋子不欢迎你。”
林铭英说:“要不是找人,我也不想来的——我总不能坐在门口吧,左邻右舍见了总要问,我是藏不住事的人,若说多了怕二老以后不好出门。”
两个老人终于给陈丽娜打了电话,陈丽娜在电话里骂起来,骂林铭英神经病。骂完后她立即买了车票,连夜赶回来。这么多年,这是陈丽娜第一次失态,这件事上,她原本一直稳操胜券,不急不躁。
陈丽娜进门就看见林铭英,林铭英慢慢立起身,高高大大,逼视着陈丽娜。那一刻,陈丽娜心里攥着的一股气突然散了,她冷冷地看了林铭英一眼,冷冷地笑了笑。那股气跑到林铭英身上了,她感觉气从脚底直窜上去,弄得她脖子发粗,眼睛突出。
陈丽娜说话了,淡笑着问林铭英提别人做什么,找人做什么靠人,问她是嫁给那几张婚庆酒席吗?是嫁给公婆吗?是嫁给刘家那几间破屋吗?是嫁给刘家的亲朋好友吗?最后,她点出,刘齐良不认,算个什么呢?
“好笑,可怜!”陈丽娜这样结束了她的话,端杯喝水。
如果手边有火和气油,林铭英相信她会烧掉那间屋子。若不是刘齐良的电话和亲朋的相劝拉扯,没法想象那一天将如何收场。
上火车的那一刻,林铭英就开始后悔,怪自己脑子坏掉了,竟答应一起去见刘齐良,这不是承认了吗?这个女人和自己平等了,两个女人一起赶去让一个男人定夺。她暗暗揪住头发,但很快想起自己的计划,瞬间平静,她握了下手心,坚信所有的力气攥紧了。现在,车停了这么久,她觉得要攥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