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予按下灯开关。“啪”,客厅的灯静静地亮了。他一脚踢开一个易拉罐,走到窗前。对面住同层的学生一如既往地在低头学习。这人好像永远都在学习,每天晚上邓予关窗的时候总能见到,一暑假从未间断。大概同样是准高三学生,不然哪来这么大的学习热情……想起来,自己可是一点热情也没有……所以说也不是所有的准高三都这样……他飘飘忽忽地思索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晃神间,客厅窗帘已经拉上了,眼前依旧是狼藉的地板和沉寂的房间。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高三,这个传说中动荡不安兵荒马乱的一年。他拥有的求知欲或胜负欲数目寥寥;上下求索竭尽全力声嘶劲疲的情况也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他不知道怎么去像一个,正常,的学生一样去面对高三避无可避的繁琐、沉重和跌宕起伏,他不知道与其他人一起认真自习、钻研甚至讨论是怎样的感觉。只知道这些事情他一件也做不到。
也不是没尝试过。他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真的,真的做不到而已,所以就干脆无声地自己度过十多年,这也没什么。然而现在——
他发了会儿呆,翻出来手机通讯录,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犹豫了一下,点下拨号键。
“嘟……嘟……”漫长的提示音后他妈妈接了电话:“予予?”有点惊讶的语调。
“这么晚了,予予怎么啦?”
“……我想申请……在家自习。”邓予说,“我不想参加统一晚自修。”
直到今天,邓予才知道所谓的“补习”并不是召集大家一起上课,而是自习;而且从今以后,高一高二一直以来的“自愿到校晚修”已经被强制性的统一晚修取代了。
“……”妈妈很明显沉默了。邓予耐心地等着。
“予予能告诉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去晚修吗?不会还是……”妈妈犹豫着没说下去,“予予已经高三了,应该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了……”
“我不去,麻烦帮我申请一下。”邓予冷冷地说完便飞快挂掉电话。他突然无比烦躁,一种没有办法忍耐的焦躁迅速裹挟而上——他最最厌恶他妈妈用那种对婴幼儿的语调来哄他做事情。但凡她表露出哪怕一丝尊重,任何一丝对一个即将成年的人的尊重,而不是满腔的“妈妈怕你不懂事发脾气所以处处哄着你”的态度,他也不至于对她如此冷漠。
不去。就不去。
白天跟一群人呆在一起已经非常难受了,他不想搭上自己的晚上;夜晚应该是完全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无论是做什么都好,把作业写完以后去玩手机看电视,就算是发呆到睡着都好,他至少能感到那种安心的掌控权,那种实实在在的归属感,而不是白天的试图融入周围的身不由己。
就算他之前还对晚自习抱有丝毫幻想,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充分将这一丝侥幸翻搅得干干净净。邓予尴尬到想强迫自己忘记整件事情,以免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畏缩还要蠢。
他再一次在床上辗转失眠。
第二天傍晚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没提晚自习的事情,但邓予知道她不会再继续反对了。他牢牢地把着妈妈对没法照顾他的亏欠。妈妈永远只会叮嘱那几句话。也许她也曾尝试过关心除了饭菜肉之外的东西,但是他已经不愿意了,他早就培养了自我消化情绪的能力,飞快地度过了那个需要父母倾听的年纪。现在他宁愿她不要说那么多,留他一个人呆着就挺好的。
现在最麻烦的……只有那本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邓予每看一眼就尬得手脚不使唤的林风的练习册。他一直以为已经把它留在学校了,昨晚回家时还没发现,直到早上在书包里翻水杯时才无比恐惧地看见。这下在林风的眼里,自己大概是这么一个形象:拿了别人好心借的书,不仅不道谢,还不理人家,还把人家的书拿走不还。如果之前林风只是觉得他性格沉默,现在可能会认为他有心理缺陷。邓予想到这里,猛地抄起桌上的空塑料瓶向墙上砸去,瓶子在墙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他更加气急败坏,转而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劲——不管别人怎么看,也不可能总把人家的东西一直留着,假装无事发生肯定不行。也不能叫别人帮自己带给林风,这样不仅无礼还不太可能实现,毕竟自己是个连班上同学名字都记不全的人。
邓予开始绝望地找出外衣,知道今天的晚自习——要面对林风,还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不上晚修的班主任——在所难免,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
我的妈呀,邓予心想。
是林风,她发了条QQ:“你今天还来上晚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