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星期四，小雨，PM 11:25。
梁默的尸体在夜幕中越来越发凉，除了他身上的血腥，在他的身后的店铺里，更加陈腐的血腥透了出来。
这腥气太重，仿佛是从泥地里透出来一般，片刻便能沾满全身，充斥入每一个角落。
梁默的尸体就如同这大门前的灯塔，宣告着一场血腥与杀戮下的开篇。
***
五月的风在凌晨的夜中卷着一丝凉意，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不远处偏偏倒倒的走来了一个男人。
五十来岁的年纪，满脸的胡渣，整个人不修边幅，看上去油腻腻的。
他的脸上满是潮红，一身的酒气，衣袖上更是蹭了不少污迹。他提着酒瓶，沿着林源的小食摊前走过。
这个点早该打烊，可方才那边出了车祸，现场收了些时间，打扫的清洁员忙了好一阵，过来吃了些东西。
一晚上的忙活林源早就有些疲累了，眼下正收拾着桌子准备收摊，却不想视线的余光里瞟到了来人。
林源眼神动了动，刚一抬眼，便看见男人手掌撑过桌面，似乎力量大了些，翻桌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竟直接按翻了过去！
人一下子栽倒在地，而翻桌更是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伴着桌上的筷笼“噼里啪啦”的撒了一地。
这一动静，将一旁的林源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将人给搀扶起来。
“这不是王老板么？怎么喝这么多？没事吧？”
王智摔的不轻，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脑子晕的厉害，从地上爬起来倒也没觉得有多疼。
他扭头看了看，看了半天才认出身旁的人。
“哦……林医生啊，哎，不好意思。今天喝多了。”
“王老板，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王智摇了摇头，环顾四周片刻，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处何地。
“没事。已经没什么算大事了。”
“这是？收摊了啊！要是不忙跟我喝一杯？”
王智满嘴酒气，这会子见了来人还开心的邀酒。
林源林医生，王智是认识的，来这儿的时间不长，可心底却是极好的。
开摊的方嬢在这条街上摆摊足有十来年了，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也是熟识的。这回家里人住院了，还好林医生帮着替一替，也免去了方嬢的顾虑。
他不但帮着跟社区沟通减免了一些摊位费，也顾着几个夜晚归家的老主顾有口吃食。
林源扶王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赶紧将地上的桌子挪好。转身拿过一旁的纸杯，倒了杯茶过来放在王智面前，随即自己也坐下。
王智看了眼地上的滚出老远洒了一地的酒瓶，咂舌了两口，心里有些惋惜。
“看来是喝不成了。你这怎么不卖酒啊。”
看着对方嗔怪一般的埋怨，林源眼角弯了弯。
“我不爱喝酒。”
王智摆摆手，一脸的不在意。
“这喝酒好啊，醉了就想不起烦心事儿了”。
林源听了半晌也不知对方在说什么，似乎意有所指，不由探了一句。
“王老板你还好吧？”
“……好？能有什么可以好的！自从瑶瑶丢了就没啥好的了。”
大约酒精有些上头，王智情绪一时激动起来，他抹了把眼泪，悲从中来。
林源眼神闪了闪，食指微弯，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眼镜。
“事情我听说过一些，好像是几年前的发生的吧。”
“四年七个月了吧，那天是22号。妈的，喝醉了还是记得日子！”
王智朝一旁啐了一口，仰头将手中纸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记忆里，还是在那间满是腥气的房门内，一个女人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王智的家，而他是老街上做着猪肉买卖的商人。
说是商人都是好听的说话，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虽然平日里起早贪黑了些，可日子过的算不得辛苦，手头上也还是较为富裕的。
他有老婆，有个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以为自己的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只可惜那场意外，毁他所有的幻象。
女人满脸愤怒，转头向着室内，与男人又是剧烈的争吵。而后，女人冲了回来，对着男人就是一阵捶打，她哭喊着，无助而悲愤，当她再次提起包哭着摔门而出，室内便只留下了手足无措男人。
门内，男人看着半掩的大门半晌，最终沉默的回过了头。
他僵硬的头转向身旁的桌子上，手里拿过一个相框，手指不断摩挲着上面小孩子的相片。
他所有的力量都在小孩照片上那张微笑的脸上，一点点逝去。他蹲了下来，眼泪无声的从指缝流过。
这是王智，也是属于他心底那个最心酸的故事。
不过一天，几个小时，他的生活便彻底毁了。
“王哥，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林源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过？怎么过？我老婆受不了了。跑了。我王智不穷。可这我花再多钱，我找不到啊。我不敢走，她可以跑。可是我不敢啊。你说，万一哪天瑶瑶回来了，她找不到家可怎么办啊。人贩子他怎么就那么该死！该死！我这名字就取的不好，哪来的智！我一转身她就跑没了，没看住，就被人一颗糖带走了！我还跟那人说过话！让他下次再来买肉！再来？哈哈哈哈！”
林源抿了抿嘴，心里也不是滋味。
人贩子从来都是该死的，被他们伤害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数个家庭，多少人的生活将葬送在这上面。
女儿被拐，音信全无，老婆悲痛心伤，离家出走，而王智只能呆在原地，守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王智的人生固然可悲，可人活着生活总得继续下去。
林源眼圈跟着有些红，眼神闪了闪连忙转移了话题。
“那……我昨日在你店门口看到的小孩是？”
说到这个，林源不由想起前一日的晚些时候，自己从小巷中赶来替方婆婆班的时候。
穿过小巷时候，过了一节老街，王智的猪肉铺就在拐角的路口。
入了夜，那里的灯光暗的紧，在肉铺虚掩的门缝，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林源扫了一眼，隐约发现是个满脸稚气的小孩，小孩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一直留意着身后。
他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室内，刚想钻出来，便被人拽着衣领后颈拖了进去。
随后，门里传出一声老板王智的厉声呵斥。
“进去！”
可待林源驻足，想在听听内里的动静，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连外间的灯也拉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