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晨风习习。
赤地之石下,横曳了一道极长之裂口,再往下望之,这道裂口下方是深厉之地隙谷。
这是哪里?女子抬头仰视自己所在的地方,寒风隐隐吹来,阴冷刺骨;两壁如削,地遍乱石。
回想起那个世界,她不过是手指触到伯父家阁楼书桌里的岫玉坠子......一瞬间,四周空间撕裂,出现一个极强的阵漩,将她吸入。
所来之世界,有关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一切被敲碎,分解,割裂开来......仿佛是一个梦,一个脱离现实,异常美丽的梦......
她望见一个女孩走过寸草不生的土地,手指轻点,花草长出,藤蔓变成森林,绽放出花海。她听闻女孩欣喜的声音:“阿娘!快看呀!“
阿娘并没有为她的操控草木的能力而感到惊奇,只是忧心忡忡地告诉她:”绛儿,慎勿于人前显其能!”后来,阿娘送她去了仙界的学宫,女孩在那里修习正统仙术,逐渐长大。
春假少女返回家乡,她清丽的脸上带着无畏、倔强,像是一颗刚刚从青涩转向成熟的浆果,健康、饱满、美丽,又带着不自知的诱人。
没想到,她的美貌引来了觊舰之人。村民想把她同供品一起献祭给魔域,以换取成为魔域的子民的资格,于是他们精心设计了诱捕女孩的手段。
村民向宫廷上报,称其母亲心怀异计,本孤身抚养女儿,来路不明。与她扣上了叛族,霍乱社稷之莫须有罪名,将阿娘囚禁在牢狱中。
宫廷传谕少女,惟有她自己认罪,方得换下母亲的性命......她潜入牢狱,才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只找到了一块母亲佩戴的岫玉。
彼时,天真的少女为不公平的待遇感到愤怒和痛苦,遂在反抗中,用她能激发草木的力量,吞噬了整个村庄。
朝绛看到,一个不再有人烟被荒弃的村舍,成千上百座房屋为爬山虎覆盖,残垣断壁中长出的绿植,空荡又残破的房间里,地上碎掉的竹蜻蜓......
朝绛感到自己的眼泪渐渐流了下来,却无法触摸,它们和冰冷的水光融在了一起。那个小女孩,拥有着和她自己一样的名字,拥有和她自己一样的脸庞。
朝绛发现,只要她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神经遂骤然抽痛,目眩神晕,重则失其五感......
无奈,朝绛只好地闭上了眼,耳边是泠冽的风声、地下暗河流淌的滴答声,还有,她逐渐剧烈的心跳声。
只不过碰到了一块玉......
等等?!伯父家阁楼的那块坠子,好像和梦境中阿娘的坠子,一模一样......心中渐凉,那块玉石有异.....朝绛瞪着眼睛,愣愣的望着天空。
她,拥有了另外一个女孩的所有记忆,共担她的喜怒哀乐。而且,她在这个世界多呆一刻,过去记忆就愈发模糊。她已然分不清哪段记忆为一场迤逦的梦境。
太初有道,有物混成,大曰逝,逝曰远。这方时空的命数,已暗然与朝绛融合。
沉下满怀心绪,朝绛心想,当下最紧要的事,先从这深谷里出去!她不熟练的,抽出这份”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灵力。
谷底之风渐渐于女子身边聚集,有形之透明气浪在她脚下形成,摇摇晃晃的,女子向头顶上方升去。
她神经一刻都不敢懈怠,其实此门御风之术她修习不久,头次于学院外用。
随着时间流逝,下离地面已经是数百米,头上之星夜离她不过寥寥数十米,可喉头息间已是一股血锈味,她心中紧绷的弦,惟剩下最后一根丝,勉强牵扯着。
忽然,隙谷的一线天被光渐渐照亮,黑夜犹如白昼,朝绛感到四方空气形被急速扭曲,一曰极其猛烈的湛金色光团望着她急驰而来。
她根本无暇反应,遂被那道光击中。少女身体向谷底坠落,绝望尖利的呼喊:“啊啊———————救———————”
就在即将要摔得脑浆崩裂之时,光团刹那转得柔和,她被引入其中,后同那道光团一道,沉沉地撞触地底。
这方隙谷地动山摇,砾岩飞溅,烟尘滚滚,惊起无数鸟兽向远处狂奔逃散。
朝绛被砸下来后,在落地前心中唯有:“请问我还可以再倒霉一点吗?”之后便失去意识。
而那团包裹着她的金光黯淡直至消失,稍渐,显出一只龙鱼形状。
龙鱼隐隐泛着蓝色的明亮眸子盯着朝绛若有所思,而后摇摇晃晃于空中结印,构造一个及其宽阔之结界,其好似穿针引线般,试探着将一缕带着湿气的海蓝气息嵌入朝绛心口。
护体灵力忽然得到外界刺激,朝绛身体外面猛然浸透一圈绿色光晕,似在警戒外来者之狂妄。
龙鱼不甚在意,挥挥鱼鳍,将那道薄得不能再薄的微弱绿光吸入鳃中,磅礴的神力倾泻而出,如海潮般席卷朝绛体内五脏六腑。
朝绛躺在地上如活死人般,身体无法动弹、心中却感知着每一分,这洪水般的力量的碾压侵入、以及犹如溺水般窒息之痛……
她的体内被肆意冲撞,每个微小神经被异感拉扯,无限扩容、变宽。经脉为瀑布般倾泻下来的灵气洗涤。内至脏腑,外达肌表,直至每个角落变得透亮......
隙谷底部,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躺在乱石堆中。隙谷底部的女子微微动弹,指尖传来砂地粗粝的触感,冷如涧冰。
若留意感知,便能察觉她周身缭绕着的气韵,隐隐透着浩渺无垠的威严、雄浑,绝非寻常仙者所有。
朝绛支撑着爬了起来,转头四顾,不见任何人的踪迹。但却看到了一双正在瞪着她的鱼眼睛……
此条长得像鱼又像龙的东西,正以一狮子匍匐的方式,惬意且慵懒地卧在砾岩上,抬眸望向朝绛。
一条金线从鱼头延伸到鱼尾,鳞坚而白,美姿、宽鳞、泛蓝底色、灿烂金匡,足可见其凛然不可侵犯的英风。
“海中之物,何能在陆地上爬来爬去......”
不料缚妖咒才念到一半,龙鱼不屑地出声嘲笑:“念得忒不熟练,哪只眼睛见本上是那妖物的?”
朝绛无语,只好探寻着问:“敢问尊上,怎的如何....把我一同....送了下来?”她稍稍斟酌,自认用了最妥当的措辞,继而又偷偷端详了一下面前这个”精怪”。
虽是精怪,但那鱼脊背上和鳃盖上的抹抹银蓝,顾之犹为华丽高贵,朝绛心想。不过它好似撞断了尾鳍,鳍条的皮肤受了伤,色泽微微有些苍白。
“昨日,本上遇到些意外之事,不能控制神力,当下又亟需灵体化解,寻山涧调息之时,遇上了你这个小仙。”
“未曾料到,汝灵脉尚有韧性,不见活活撑裂.....本君一度以为,你必定爆体而亡呢。”
龙鱼的声音年轻澄澈,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了她。他轻松地又补充了一句:“暂借汝体一用,近日何处都别想去了。”
朝绛听的内心是惊涛骇浪,面上却得挂着和气之笑:“可....我还.......”
”龙鱼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语:“吾之神力亦非何人都能堪受的....此举对你修炼甚是有益。”
朝绛心中焦急,她跪下叩首在地:“神君洗髓之恩,朝绛莫不敢忘,用在下调息,亦无怨言。”
她顿了顿,鼻微微发酸:“前些日子,我放春假归,但故乡却被郁郁之魔气包围,城内氛围分外压抑,我在学院修习仙术,自是能察觉魔气.....”
“本欲带阿娘和我远走南下,却不知被谁举以叛国潜逃之罪,将我与阿娘打下天牢。阿娘身殒....但前夜,不知谁将我送出,来到这隙谷之下.....后又遇...尊上...”
龙鱼听之,微微蹙眉,脑海蓦然浮现近日光景:他虽在婆罗洲险胜对手,尾鳍却遭受重创,被斫砍的支离不堪。
不仅如此,神力还莫名其妙地突然从破碎的尾鳍流失,导致他在去九重天的路上顿失五感,头晕目眩,活活从云旋儿上栽了下来。
好在遇到眼前这个尚有仙力之罐,为他暂存修为,无需折损大半。
现下思索,那人的法器上必下之禁咒,否则敏锐如他,也不会被伤至如此境地....
龙鱼的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冷意,隙谷间不知何时刮起寒风,呼啸尖厉,在寂寥的山谷间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