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夜放花千树,白樱粉雪灯火都。
玉天星沉默的跟在众人身后,一言不发,他心中是苦楚的,也是悲伤的,即使身上换上了华丽的礼服,手掌戴着蚕丝织成的手套,但他还是想穿着那件唐婉为他做的那件破旧的衣服。
他是个怀旧的人,也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他没有什么大的梦想,或是野心,他最初只想安安稳稳的在玉龙山庄度过一生,但自从那噩梦一般的武魂觉醒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的命运被无数人裹挟着前进,身不由己,由不得他半点喘息。
现在已经是三月的中旬,来时他坐在马车上,听到窗外行人奔走在泥泞中的声音,按耐不住马车内的沉闷,偷偷的掀开帘子向外面看去。
三三两两的行人,衣着粗麻的衣服,或是只有兽皮披在身上的商人坐在路边暂时休息着。
“玉龙山脉这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真是让人受不了。”
一个面露沧桑,似乎是奔走了一生的商人,他身上的衣服还算体面,是一种呢子的布料,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太过于寒冷。
他抽了两口手中的烟卷,然后黏在地上,灰黑的烟灰混合着被行人踩的肮脏的积雪形成一种让人一看就有一种烦闷心情的颜色。
“婊子养的。”这位应该是商队领头的,听他们的方言似乎不是北方的人。
“呸,赶紧把货转出手,早点拿到钱,老婆还在家等着那。”旁边儿一个磨着刀的护卫向雪水中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的说道。
“当家的,这次的工钱不能再拖欠了。”
“是啊,是啊,都开春了,现在家里的地又开始春种了,没有钱怎么买种子啊。”
蹲在地上的领头的,站起身,抖了抖呢子大衣,然后一脚踹在盛满货物的车轱辘上。
“嘭!”
“行了,吵吵什么,等这次回去,我一并把钱都结了,再吵吵都给我滚蛋,那钱养你们不是让你们讨债的。”
领头的斜眼瞥着众人,见众人慢慢低下了头,他摩擦着手指,不再搭理这些腌臜的下人。
“天星。”白鸽睁开眼睛不满的看着玉天星的小动作。
玉天星将帘子拉上,马车内又变的阴暗了起来,玉天星低着头,不敢去看白鸽此时的表情。
白鸽皱着眉头,看着玉天星,教训的说道:
“这些贩夫走卒只是些下贱的低等人,就连看他们一眼都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白鸽摩擦着白的手套。
“这次是去公爵大人的庄园,如果再做出不得体的事情,我会告诉夫人的。”
白鸽微微低垂眼帘,他没有在威胁玉天星,他只是在教导玉天星做自己应该做的,而不是失礼。在其他人面前丢了“地下”的脸。
“是。。。”玉天星嗫嚅的低下头说道。
“抬起头,挺起胸,直视前方,这身衣服并不是给塌肩蜷缩的懦夫穿的。”
玉天星咬了一下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直起身体,直视着白鸽,眼睛中隐藏着愤怒,他厌恶这种把人当成玩偶的感觉。
“很好。”
白鸽看着他的眼睛淡淡的说道,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赞玉天星遵从了他的教育,还是对他眼中的桀骜不驯儿称赞。
此时路边那个站在雪中的领队,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窥探着他们,于是顺着冰冷的空气中残留的痕迹寻了过去。
那是一架华贵的马车,车身是黑色的檀木制成的,似乎还有魂导器的痕迹,这种马车只有上等的贵族才能用的起,这不仅仅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更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领头的看着那车窗上放下的黑色窗帘,心中暗自骂道:
“婊子养的贵族,呸。”
说着,他向马车前的积水吐了一口口水,似乎这些下里巴人表达不满都会带上一句口头禅,问候其亲人,然后在用口水为他们洗面。
马车的车夫恶狠狠的看了这些下等人一眼,甩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啪——”
路旁众人听到鞭响的声音,一个个脸色不善的看着马车上面色阴冷的车夫。
“小四,该走了。”
车内白鸽淡淡的说道。
“是,大人。”被叫做小四的车夫恭敬的说道,然后冷漠的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扬起马鞭驱使着马车走开了。
“为什么。”
玉天星冷漠的问道。
“什么?”白鸽睁开眼睛问道。
“你们应该是黑帮对吧,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他们应该侮辱你了,这应该不符合坏人的原则吧,难道说黑道的人物都是好人吗?”
玉天星淡淡的问道,言语中嘲讽的说道。
“你是在关心我们的尊严吗?”
白鸽冷着脸问道。
“这不是你所能关心的事情,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公爵的客人,而不是和这些低等的贱民纠缠的小混混。”
“坏人所做的事情即使在伤天害理也是符合自己的身份的,你让一个黑道的大人物去和马路边的小人物骂街,这是对他自己身份的亵渎。”
白鸽似乎很有耐心,对待阶级和怎么做坏人他对玉天星的教育总是那么乐此不疲,似乎将玉天星教导成一个高贵,雍容,礼貌的黑帮坏人才是他的工作。
“你口中的小人物不是人吗?”玉天星嘲讽着问道。
“在我眼中,不是,或许在很多人眼中他们只是一种商品,这种商品叫奴隶,他们的一生都是为了上等阶级服务的。”
白鸽听到玉天星的问话,逐渐冷漠了下来,这个话题是他所不能碰触的,他从玉天星口中听到了不满。
“这种话不要再让任何人听到了,包括我在内。”
“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多问题。”
“那个女人不是让你教我怎么成为一个上等的奴隶吗?”玉天星嘲讽着,他不满萧瑟将他丢弃,不满那个女人草率的将他扔到一旁,更不满眼前这个男人对所有人都是冷漠的态度。
“注意言辞,她是你的母亲。”白鸽眯起眼睛,手指摩擦着,然后危险的看着一脸愤懑的玉天星。
“我可没有承认。”说完玉天星沉默了下来。
“你也是奴隶,我也是,他们都是,哪来的高贵。”
玉天星冷静的盯着白鸽的眼睛,淡淡的说道,他并不惧怕白鸽危险的气息,因为他见过了更可怕的事情,无论萧瑟还是拉斯特都比他更加危险。
“你是说那件事吗?那是我的荣幸。”白鸽听的出来玉天星指的是自己跪舔拉斯特的事情。但他没有丝毫羞愧。
“真是可悲,就连我都感到羞愧,而你却引以为豪。”
玉天星疯狂的喷吐着毒液,就像是恶毒的蛇一般,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他从当年那个见到人都会自称一生“大爷”的小鬼变成了见人就揭短的毒蛇小鬼了。
小鬼仍是小鬼,就连身高也没怎么见涨,但他审时度势的能力却变的无比强大,这很符合他要成为坏人的性格,也是他活到现在的资本。
“你如果是在骂我,那倒不必,毕竟骂我的多了,你算老几那?”
“你知道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但总会有一天会有你落在我手上的时候,嘴上积点德,对于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毕竟你还小,没有人会和你一般见识,但你的人生还很长,一天得罪一个人,等你长的了,就有你受的了,所以还是和我乖乖的学好怎么做一个优雅,体面的贵族好了。
“黑帮的人也是贵族?”
玉天星扯了扯嘴角不敢置信的问道。
“当然,地下酒馆可是比大散关更久远的存在,为什么不算是贵族那?”白鸽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然后耸了耸肩。
“那可真是神秘啊。”
玉天星苦涩的说着,然后马车中沉寂了下来,只有车轮从积水中行驶过的声音,和马蹄踏在石板上“哒哒”的回响。
突然玉天星想起了最初想要问的事情,但又好多问题,他看着闭着眼睛的白鸽小声的问道:
“那些人会怎么样,那些辱骂你们的。”
虽然他知道答案,这些恶人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种侥幸,或许应该称作为上等奴隶怜悯下等奴隶的可悲善意。
“会死!”
白鸽淡淡的说道。
“我不和他们计较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但这个城市永远不缺少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他们对于黑道这个高贵的自称可容不得下贱的人的侮辱。”
“他们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你明白吗?”
白鸽睁开眼睛冷漠的看着玉天星,他这是在教导眼前这个孩子。
“当你感觉自己强大的时候,总会有比你更强大的,所以无时无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或许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得罪一个你不知道的敌人,或许当面的时候他们都会笑笑过去了,但你永远看不穿一个人的内心。所以敌人很多都是这么来的。”
“你不要高估一个人的宽容,也不要低估一个人内心的恶毒。有些人的自尊是不允许比他低等的人侮辱的。”
“他们会为他们的言行付出生命这种代价,但这已经算的上是黑道的怜悯了。”
“对于贵族来说,如果有辱骂他们的奴隶的话,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全家,或许是三族,或许是一个城市。”
白鸽的每一句话的像是巨锤猛击在他幼小的三观上。
“不要怀疑黑道的善良,‘祸不及家人’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但你也不要小看这个世界的黑暗,黑道虽说带着一个黑字,但他实质上是一种灰色,而更深沉的黑暗是你永远见不到,而且也不想见到的。”
“为什么?”玉天星颤抖的说道,他有开始害怕了,他总是这么懦弱,每一次以为他可以坚强的时候,他总会软弱下去。
“你又问为什么了?你的问题总是这么多,即使我回答你有用吗,你要问的不应该是为什么,而是我该怎么做才对。”
白鸽失望的看着颤抖的玉天星,心中暗自说道:“终究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这个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黑道才是这个世界均衡的一面,他们既可以是坏人,也可以是贵族,但归根揭底他们是秩序的守护者。”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而你心中那个可怜的世界只是你的幻想罢了。”
玉天星低下头,将手放在膝盖上,颤抖着说道:
“我该怎么做。”
听到玉天星这次的问题,白鸽笑了,也是他见到玉天星之后第一次笑,他并不是不会笑,而是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很严肃的,他每一次笑都是一场腥风血雨,而这一次只是单纯的笑了笑,这是一种表情没有任何意义。
“很好,你很聪明,我也很愿意教导你。”
“听着抬起头来,收起你心中的自卑和懦弱,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生而知之的,就算是神。”
“所以没必要为眼前的事情感到烦恼,你的人生还长。你问我怎么做?我会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真实的世界的猜想是需要方法论的,你需要去走,去看,去想,去感受。你的三观不是别人的,而是你自己的。不存在所谓的正确的三观,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三观,就像是前人所说的,每个人都是树上的一片树叶,而每一片树叶的脉络都是不同的。”
“你的世界观是你看到的。”
“你的人生观是你经历的。”
“你的价值观是你思考的。”
白鸽静静的看着玉天星,在这个逼仄的小马车中,玉天星的内心掀起了一场真正的革命,这不是萧瑟对他身体的打磨,和拉斯特给予他力量的起点那样。这是对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洗礼。
“你说你的梦想是想成为坏人,但什么是坏人那,你并不知道。”
“方才辱骂我的那些贱民是坏人,我没有出手,但他们却因为我而死,所以我也是坏人,城市里的小混混杀了他们所以他们也是坏人,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你拉开了窗帘,所以你才是最大的那个坏人。”
“好了,你的梦想实现了,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白鸽静静的看着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状态的玉天星,他现在宛若再看一个乌云密布下平静的大海,一切的风暴尚未掀起,但这种情形他很满意,此刻他心中在想:
“夫人交代我的我应该很完美的完成了,但这小鬼还要磨练。”
白鸽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怎么样?你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因为你死去的,你难道不感到愧疚吗?”
“你不是心地很善良吗?”
“你不是看不惯每一个人的恶行吗?”
“你不是想成为一个坏人吗?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白鸽看着流下眼泪的玉天星急切的说道,但那种恶毒的语气并不是关心的样子。
玉天星抬起通红的眼睛,脸上挂满了泪水,然后冷漠的看着白鸽。
“我明白了,所以请你不要再用这种恶心的话来对我。”
“咦?”白鸽内心疑惑道。
“嘲讽过头了?”
“说说吧,公爵大人是怎样一个人。”
玉天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镂刻边缘的精致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又折叠成了方形,放在手心,淡淡的问道。
白鸽看着状态不对的玉天星,但他不是玉天星的父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只是一个无所谓的路人,只是听从命令而已,所以即使他心中有些好奇,但也不至于去问一个哭鼻子的小鬼。
“玉龙公爵,全名雪战,当今天斗帝国国王的叔叔,封地玉龙山脉以南,皇都以北七十二城,统领北四关所有军权,以及北域都护府最高统帅。”
白鸽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淡淡的说道。
“那可真是个大人物那。”
玉天星刚刚整理好了心情,听到即将见到一个天斗帝国顶端的人物,内心还是忍不住忐忑,毕竟从出生到现在,唯一去过的大城市也就是大散关了。
“公爵府在大散关东边的蓉城内,那里都是一些贵族和高等魂师居住的地方,今天我们是替夫人参加他的晚宴,而你作为夫人的义子,不能失了身份,也不能做一些不得体的事情。”
“我明白。”玉天星淡淡的回答着,然后将折好的手帕放回上衣口袋。
白鸽看到玉天星的动作,皱起了眉头,然后伸出手将玉天星口袋中的手帕抽了出来,扔在地上。
“用过的手帕是不能再放进口袋的,这是对庄园主人的不礼貌,并且也丢了身份。”
“用这个吧。”
白鸽从胸前取下了一个镶嵌着红宝色的胸针,然后前倾着身体,用手将胸针别在玉天星胸前,然后又捋了捋玉天星的礼服,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我都代表了夫人,和整个地下的脸面,所以一言一行,衣着饰品都是很重要的。”
“规矩真多。”玉天星不舒服的扭了扭脖子。
“快到了。。”
“哦对了,公爵还有个女儿,叫雪姬。”
“女儿?”
“和你一样大。。。比你大一些吧。”
“那岂不是公主了?”
“是的。”
在两人谈话间公爵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