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沿着台阶而上,稍稍弓着背,喘着气,登山是一件百倦不厌的事,有些人登了一辈子,都没有厌旧。登山永远最多的是老年人,他们不像年轻人,不急于每一步,也不急于登顶,恰到好处时就会停下。
景山公园的山顶不高,但确实珠海难得的观景点,远处的蜿蜒的海岸线,以及萦绕在雾气之下的海岛,提醒着上山顶的人,这座城市按着它独有的方式运作着。海岸线上是宽阔的滨海大道,车流不息;远处的海岛虽不知是何地,又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它的身旁,船舶正擦肩而过。
独自登山,独自登顶,陈言不觉得孤寂,身旁的鸟虫已经开始出没,折腾出些声音来,而山顶上,亮爽的海风更加肆意,撩拨着款款单衣。在这个时刻,陈言觉得得思考些什么,他得把心中的郁结想通,然而在心中告诉自己,下一步走向何方,约莫一个时候后,陈言还是放弃了。他失败了,这简直是奢望。
不过,他想起了昨晚,想起了何红雪。
在那种场合,扔下自己的女伴,不太符合他的风度。现在想起,他都觉得那是的自己有点作,有点像争宠的小姑娘,刻意想表现什么,证明什么。但陈言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就算何红雪生气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此后便不再有什么交集了。
下山的路永远比上山快,同时也显得相当无趣。就算不是原路下山,由于不再有上山时的目的与心境,下山多数时候成了一件类似公事,枯燥无味,但却富有效率。
发现肚子饿了,陈言下了山。时值中午,确实得找一处觅食处,可是附近有些荒凉,连房子都没有几间,何谈什么饭馆子。陈言有些恼怒,得坐车去另一个地方,特意吃个饭,他总觉得这是件不划算的事,尤其还是一个人时。不过,幸好陈言与这种斗争斗争了好些年,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
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万一不行,还可以进入超市或百货店,弄点零食来吃,填报肚子就好。而独身之人最羡慕的快餐店、路边摊,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陈言没有做过多的努力去寻找,随着城市的发展,这种落后的事物慢慢被历史所淘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吃过两个小面包后,陈言就饱了。他走在情侣路上,思考着下一站去哪里。珠海这地方哪里都好,就是太小了,根本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
该去哪里呢?打发时间也是一种考验,不光考验着心中的小算盘,还考验着热情、体力和食欲。过去,陈言用得最多的方式是睡觉,一觉睡过去时间就不留痕迹没了,但他也常常陷入自责,他每天都在盘算自己生命余下的存量,一旦意识到生命的长度已过三分之一,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以及对自己的失望。
说到底,他不甘于普通人的生活,但同时他似乎又未展现伟人的天赋,甚至有时对自己缺乏自信。
都已经出门了,何况是在休难得的假期,回去睡觉,这种可笑的主意确实在陈言脑海出现过,他很快否决了它,就算沿着情侣路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也比回去睡觉好吧。几公里过后,陈言感觉有些体乏,不太想挪脚步了,他发现了情侣路上踩单车飞驰而过的人,身体是那样轻盈,似乎背影后还带着欢笑。
半个小时候,陈言成了他刚刚羡慕的那种人,他租来了单车,用劲等着,仿佛体内有一股劲,始终用不完。他的身体也飘荡着,单车上更能体会海风的精粹,它不再是细语的软妹子,而更像烈性十足的野丫头,让人畅快淋漓。
不知疲倦,陈言使劲地骑着,看着身边的人群往后消失,而前方的人群在眼前凸显开来。脑海里,陈言闪过了很多次这样的念头,如果何红雪就在身边,也一样踩着单车,她应该会笑得很开心吧,海风还吹散她的头发,而她的红唇在烈日的照耀下,更加耀眼。但这种念头一出来,陈言就用力止住了它,告诉自己别再幻想自淫了。
身体的惬意扩张了内心的野心。本来,陈言想从景山公园附近一路踩到拱北口岸,然而再原路返回,但他的经验欺骗了他,踩了几个小时,他离拱北口岸还很远。以前多数坐车,他原以为这段路像地图上一样,很短,但真正踩起来,却是个巨大的挑战。挣扎了好几次后,他放弃了,他不可不想待会半夜踩回来,眼看太阳西沉,他只能原路返回。
回到酒店时,已是晚上7点,陈言感觉有些吃多了,肚子微微胀痛。他刻意在酒店前台停留了好一会,他知道那位姑娘认识他,知道他是哪一位客房的客人。游荡了好些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走向了前台,询问是否有人找过他。前台姑娘似乎有些不识趣,本能回到没有,并一副怎么可能有的表情。
陈言大步离开,和自己所推想的一样,那人果真是和自己分道而驰了。
躺在软软的大床上,电视频道在不停得变化,他不知道看些什么,最后只好用切换频道来打发时间。一个人出行,如果洁身自好,就会面临陈言的问题,无法思考人生境界之类的深刻问题,闲暇下来后,便陷入了怎么打发时间的难题。很多人会选择玩手机,看狗血电视剧,看狗血的新闻;也很多人选择看电视,看狗血电视剧,看狗血的新闻;还有很多人耐不住寂寞,会找些新鲜,上演狗血电视剧,成为狗血新闻的当事人。陈言不是这三种人,但其实也和这三种人相差无几,为了同样一个目的,做着尽荒废生命的无聊之事。
迷迷糊糊,陈言进入了梦乡。梦的情景很清晰,他梦见自己和老张一起外出住房,明明几百元的房费,但结账时却显示上千元,这是陈言很恼火,决定讨个说法。于是,陈言叫嚣着把老板找来,要他吃不了兜着走,但老张却默默结了账,导致服务员很嚣张,丝毫不惧陈言的叫嚣。
在梦境中,陈言的设定并非**丝,而似乎是一个颇为吃得开之人,他开始翻开手机,开始想究竟是给警方的朋友电话,还是给工商部门的朋友电话,但意识到似乎交情都一般,又有些犹豫。最后,他想起了自己还有记者朋友,于是他的底气更足了,认为这个公道一定能讨回来。
双方有了肢体冲突,陈言甚至吃了亏,而老板却迟迟不现身。恼火让陈言失控,那一刻,他想闹大这事,如果可能弄跨这家旅店,不仅仅是赔偿道歉那么简单。但矛盾最终没有爆发,在爆发之前的那一刻,他醒了,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
做这种逼真的梦,常常在关键时刻被惊醒,这让陈言惋惜不已,他想知道梦的结局,便继续睡去,想继续进入梦境,获得那个答案。但现实却是,惊醒后,陈言从没有进入过同一个梦乡,他永远不知道那么梦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西方也有一位人说过,梦源自心底的创伤,是一种压抑的满足。有时,陈言也会根据这些来解自己的梦,他会觉得或许梦就代表了某种真实的自己,或许梦是上天某种暗示,要传递他某些信息。
今晚,陈言当然也无法再次进入前面的梦乡,反而他越发清醒,他甚至听到了敲门声,那声音很轻很轻,但在陈言的耳朵里,却很有节奏,也让人讨厌。
敲门的是何红雪,她只穿了一件睡衣,一副小姑娘拍黑找哥哥需要安慰的小女子形象。陈言打着哈欠,以为是做皮肉生意的女子,直接说不需要,便打算关门。
何红雪有些生气,她用力推门而入,直接坐在床上,仍由那双瘦长的白皙大腿裸露。陈言没有靠近,用眼神示意她离开,他从内心对何红雪产生了厌恶,仿佛证实了内心的采访,顿时觉得眼前的美丽少女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还在生气?”何红雪笑着问道。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个放错的女孩,生怕男朋友生气,和她分手。
陈言不想和何红雪发生太多纠结,别人的生活方式和他无关,他也没有精力去管,此刻他只想何红雪离开。“我没有生气,只想睡觉,你快回房吧,有事明天说。”说这话时,陈言还打着哈气,像一个没有睡醒的男人,除了睡觉,对任何东西没有兴趣。
何红雪没有反驳,但她显然不信,她直接躺在床位,甚至做出要睡觉的姿态。
如果做个被欲望俘虏的男子,直步上前,撕烂那薄薄的长裙,然后发泄身体冲动,
这是很多男人的梦想,陈言也觉得这顷刻便能成真。
陈言快步上前,发现何红雪的眼睛虽然闭着,但眼皮却闪动着,似乎有些紧张,似乎默许了陈言心中的邪念,甚至也有点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但陈言究竟不是一个只在乎身体的人,他早已学会了压制,他用力拉起何红雪,打算赶他出门。
何红雪的手都被捏红了,她也没有离开房间。她用纯净的眼睛,以及从里面流出的泪花,让陈言心软了,让陈言的手松开了。
“为什么要做这个?多少钱?”陈言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声问道。
何红雪躺在床上,泪水已经把床单打湿了一小片,只说她需要5000元。
陈言感到了深深的讽刺,自己所倾羡的身体,不过是一件5000元的物品,而且还有讲价的可能。他感到来自钞票的讽刺,也来自那美丽身体的讽刺。
玻璃上,何红雪的身体印在上面,透明如水,恍惚中有些失真。透过玻璃,陈言看到那双眼睛,知道现在,他都认为,那双双眼皮的大眼睛是纯净的。
“需要钱做什么?”陈言再次轻声问道。
何红雪有些为难,她不太想说出真实的理由,纠结了好久,只说道,“能不能不说为什么,我一定会还你的”。
陈言是一个不太会拒绝借钱的人,有些就算知道,借出了极有可能有借无还,但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借。他始终认为,当一个人向你开口借钱之时,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而且,一般能向你借钱之人,也一定是一个相信你之人,所以借钱之时能想到你。
但第一次借钱给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少女,一个会出卖自己身体的少女,陈言还是第一次。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些钱会用到何处,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要相信人世的纯洁,但太多的信息告诉他,这个世界几乎已被金钱所霸占,有钱就拥有了一切,有钱也造就了很多丑恶,比如这样纯情的少女,她会化着浓妆,躺在别人的床上。
“为什么找我借?”陈言继续问道。
“我没有其他人可借。”
问这个问题时,陈言已经想到了很多回答,比如朋友都遇到了困难,比如她认为陈言是个好人。但何红雪的回答让是如此不同,它让陈言吃惊,说出这话的人该是多么的孤单、无助,陈言有些同情她了,大概泄下浓妆,她只是一个缺乏自信的少女吧。
陈言靠近她,把她扶了起来,他想让她明白,就算求人借钱,也要堂堂正正的。借钱本质上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何红雪这种借钱方式,却让陈言有些恼怒,他甚至怀疑,一夜之间她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很可能就是今夜这个目的。
陈言想拒绝她的借钱请求,他想她明白,生活没有捷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但看到何红雪那双渴望的眼睛,这句拒绝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我借你,你回房吧,我明天给你。”陈言叹道,最终他还是败了。他很清楚,假如眼前这个人不是何红雪,只是一个丑姑娘,就算她再怎么流泪,他也不会借的。
何红雪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她现在就急着要,她要求陈言直接转账。
这种借钱方式简直粗暴,陈言苦笑一声,很快也想通了,既然打算借她了,又何必在乎是今晚还是明早了。按照何红雪的指示,陈言将钱转入了一个陌生账号,看户名应该是个男子。
钱并没有立刻到账,半夜转账需要时间,何红雪有些焦急,但她并没有说明情况。她甚至开口询问道,怕一时无法到账,能不能按照另外一种方式,再转5000元过去。
这让陈言很怀疑,太像骗子的伎俩了,欲望是没有遍及的,成功后,骗子常常继续行骗,尽可能攫取最大的剩余价值。陈言没有直说,他直说如果收不到,别的转账方式也需要时间,以这种婉转的方式,拒绝了和红雪的请求。
何红雪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她还再次强调说,这钱,她一定会还的。
陈言有些傻笑,望着窗外的夜色,他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借钱给这个陌生人,内心明明已经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是厌恶。陈言最讨厌的是无法坦诚相对,在谎话里周旋,他并不擅长,也极力抗拒。
临走的时候,何红雪连他电话都没问,想她还会钱,一向把人想得很美好的陈言都不相信这话,觉得这是世上最假的谎言。
但有时,再假的谎言也有人上当,上当又何止陈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