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暗淡了下来,但凉爽的海风没有,它放开嗓子,尽情地吹着,缭乱了少女的头发,也缭乱了无数少男的心。
陈言默默吃着生蚝,一口一只,干脆而利落。他想起了往事,开始他是不吃生蚝的,但每次陪老张吃着吃着,他就学会了,并学会了老张的方式,一口一只。想起来,他和老张已经近一年没有联系了,他想那个远在异国的老张,大概过上了他所向往的生活吧,交往各国新鲜的朋友,尝试各种新鲜的事儿,尽可能将自己的青春延长。
他害怕老张问,问他打算做什么,又做了哪些准备,虽然老张是想法大于行动的人,但好歹曲曲折折,老张在命运的航道上,并未偏航太远。
同是同学,却各有各自的命运。慢慢地,陈言认清了命运的秘密,很多东西自出身就已确定,老张的资本是他所不具备的,所以他无法像老张那样勇敢。只是,又很多夜深人静的晚上,陈言还是会焦躁不安,甚至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恨意,讨厌自己的懦弱。
老张教会了陈言吃生蚝,陈言极力向和红雪推荐烤生蚝,称珠海的烤生蚝是他觉得最好吃的,这种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坐在烟雾弥漫、人声嘈杂的路边烧烤摊上,吹来的是清凉的海风,吃着刚刚烧烤的食物,陈言找回了年轻时的惬意。只是,惊心打扮的何红雪和周遭有些不搭,这里的气质是随意、放肆,而何红雪的样子却是刻意包裹的胭脂水粉,尽管赏目,但不够接地气,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距离。
附近的食客、路人不时侧目,打量着这个姑娘,可能在心底盘算:她的出现,她的出身和她的价格。何红雪似乎并不在意,她大口吃着,一口下去,鸡腿都留下了她的口红红印。
“在想什么呢?”见陈言沉默不语,神情有些哀默,何红雪顺口问道。
陈言不太习惯讲述内心的隐秘,就算身边再属于的人,他也习惯把内心留给自己。“没什么,你看我都吃完了。”陈言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在美女面前,却想着其他的事情,太不给面子,也有些打击美女的自信。但这也充分证明,这人压根对眼前的美女没有其他想法。陈言的反应有些让何红雪生气,她想到的是那个下海救他的男子,是那个想尽办法想接近自己的男子,但当她愿意和他走进时,他却离得远远的,这让她不解,也很生气,仿佛自己并不是一个富有感情的人,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
何红雪叹道:“小时候,我的梦想是看海,我想海一定很蓝,生活在海边的人一定很幸福。”
“那你失望了吗?”陈言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她的梦想也是看海,曾说这辈子一定会去看海,那时陈言就打预防针,说海水往往不那么蓝,也没有那么惬意的沙滩。同时,他又想起了另一位日本老人,他的作品中总是出现大海,脑海出现了那些少男少女,陈言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
何红雪答道:“我这次来珠海,就是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我觉得我现在没有遗憾了。“
何红雪的回答让陈言很意外,他觉得像何红雪这样在意的女子,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定是个物质女,对生活有着强烈的欲望,同时做着豪门媳妇之梦,怎么说没有遗憾呢?
一种不太好的念头盘旋在陈言的心头,但看到那张笑得很开心的脸,陈言想通了,大概又是自己多想了,由于职业习惯,陈言容易多想,而且往不好的地方联想,他已经多次批评自己了。
何红雪并没有回答陈言心中疑问,他再次问道:“你喜欢珠海吗?”
陈言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这座城市有他所珍视的东西,尽管快速的发展,早已让它变得有些陌生,甚至让人讨厌,但他依然想所有人都说同样的答案——喜欢。
“我已经分不清喜欢不喜欢了。”何红雪的忧伤,陈言不懂,但他看在眼里。就算再纯情的少女,再无追求的人,也有自己的哀思吧。这就算生活,每个人包裹着生活,在某个温柔的时刻,这种哀思就止不住涌了出来。
细细品味何红雪的话,陈言觉得这句还是很有道理的,就像他,他也分不清喜欢不喜欢,要不要结婚了。很多时候,人都面临这样的抉择,要还是不要,每一种选择都有各自的理由,但同时也有各自否决的理由,进退两难时,人容易被动等待时间的审判。
“把鸡翅吃了。”何红雪指着剩下的鸡翅,意思在说自己很饱了,让陈言吃掉,别浪费了。
陈言拒绝了,他不在年轻了,早已没有当初点多少吃多少的气势,现在的他已经到了,宁愿浪费,不愿多吃的年龄。
何红雪挥舞着小拳头,用命令的口气,大声说道:“吃掉,不然你会后悔的。”
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心中杂念早已让陈言身在一处,心在一方。但他觉得,再怎么焦躁,也不该伤一个女孩的兴致,他饱饱的肚子开始拥抱鸡翅,他小口的吃着,吃得相当为难,好像吃着呕心的食物。
何红雪对陈言的表现很满意,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提议道:“待会我们去喝酒吧。”
陈言最讨厌就是应酬,应酬无非就是喝酒,说着黄段子和奉承之话,然后做着不太干净的交易。应酬之上,女人出卖的色相和身体,而男人出卖的是健康和尊严。他一口回绝了何红雪的提议,好不容易自己能安静几天,他可不想他的假期,逃离不了酒精的魔爪。
“别装了,一看你就是夜场老手。”何红雪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陈言没有否认,的确,不管他情不情愿,他都是老手了,参与到那些勾当。年少时,对于未来憧憬,少男少女都说,以后一定不要成为自己当初所讨厌的那种人人。可是,时间的讽刺在于,这些少男少女丝毫不差,大多成为当初所讨厌的那种人。他们为了某种美好的理想或目的,一步步拉低了自己的底线,从而陷身泥潭,难以自拔。
陈言觉得,现在的他,就是刚入泥潭之人,想抽身而出,又觉得有点乏力。
最后,陈言还是被何红雪拉去了酒吧,而且还是那种热闹的酒吧。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里面挥舞自己的身体与胃,要么拼命扭曲自己的身体,要么拼命灌着酒水。
舞池中,何红雪尽情地舞动着自己的身体,把她曼妙的身体舞成了一种美。尽管陈言讨厌这里,讨厌这种舞动,但他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何红雪很美,仿佛就属于这里,在这里她就用了生命,那种沉浸就像了身边所有人。
一曲热舞过后,何红雪回来,猛地喝下一大杯洋酒,见陈言深情有些不开心,补充道“今晚的费用我包”,然后又走进了舞池。
陈言苦笑,原来她是嘲笑自己的穷,不想付酒水的钱。没错,现在的他确实穷,收入不高,没房没车,但他从未过于担心此事,而更多的焦虑内心的贫乏。
陈言不由得也喝了一大杯洋酒,酒的味道很熟悉,还是那样让人作呕。只是,这里他不再强作欢颜,仿佛喝到世界最好的佳酿一样。他皱着眉头,艰难将口中的酒水咽了下去。
“大哥,一个人吗?我能坐这里吗?”一个约莫20岁的女子坐下来,之所以判断不出她的年纪,是因为她的状实在太浓了,在这种暧昧的环境中,这种妆往往就是最好的信号。
陈言很清楚女子的身份,无非是为了推销酒水。只是他有些好奇,这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呢,颇为有料的胸脯说明,她应该成年了,甚至过上了频繁的两性生活;而她的气质又似乎较为单纯,厚厚的妆容背后有一丝单纯。
陈言说道:“假如一个人不喜欢他的工作,他是不是要辞职换工作?”
女子略微沉思,轻声答道:“哪里没有工作,不开心当然就不干。”
“那你了,喜欢现在的工作吗?”陈言继续问道。
女子有些尴尬,知道陈言识破了她的身份,而且对他们这行很睡醒,笑着说道:“大哥说笑了,我还是学生呢,哪有什么工作?”
回答很标准,是经过严格训练和实践得出来的。陈言对自己这种可怜的好奇感到可笑,自顾不暇,还想拯救别人。
陈言苦笑,喝下一大口酒,用眼神示意,叫女子拿酒过来。女子会然一笑很,很快拿来一瓶洋酒,价格不算高。陈言清楚,女子显然手下留情了,没有借机坑人,他报以微笑,说道,“真是学生吗?还是好好读书吧?”
女子回头一笑,调皮答道,“当然是学生,说不定我明天就不干了”。
这样的回答,陈言自然不信,但他很感激女子的善意。也许,她真是一个学生,从事这一行不久,还未被污泥完全浸染;又或者,陈言的举动激发了她心中的纯洁,让人还能对这个世界短暂纯情地微笑。
何红雪又疯跳了一曲,回来又是大口喝酒,她的脸颊有些微红,微微喘着气,让人判断不清,她究竟是喝多了,还是跳得太累了。
“你偷偷点了酒啊?”发现口感不对,何红雪大声喊道,似乎有些责备。
陈言没有作答,小口喝着酒,算是默认了何红雪的提问。他无法像何红雪一样,疯狂地发泄,尽管他们的年龄只相差几岁,但他觉得隔了一代人,他不在有那种年轻所独有的激情。
很多时候,陈言很羡慕那种激情,那是一种生命的激情,它随着生命的长度而衰退。每次,在各大景点,陈言最害怕的声音是孩子的声音,孩子集体出游,那种欢快的笑声与好奇的脚步,让一切黯然失色,这让陈言既羡慕又吃惊,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个在山野、河边穿行的野小子,不畏烈日,也无惧泥水,只有风一样的轻盈的脚步。
那时,他的眼神也是清澈的,能一个下午就躺在温热的水泥地板上,望着湛蓝的天空,看着云朵变换形状,然后淡然消去。就算对上烈日,光芒浓烈的太阳,他的眼睛也能长时间对视,丝毫不惧。
当然,他最怀念的是还是田野边飞舞的蝴蝶。记忆中零星的画面,却是那般清晰,不然他定然会认为那是梦境,从未真实存在过。直到如今,他从未见过那样飞舞的蝴蝶,以及后面追逐打闹的孩子,就算电影里也没有,他觉得可能没有人做过他这样的梦。
这种儿时的纯真,后来,他只从侄女那里发现过。侄女几岁时,每天十点准时睡觉,早上六点醒来,那个暑假,他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侄女起床后总是来吵来闹,大喊懒猪起床。然后,侄女会看会动画片,或玩会游戏,累了又来折腾他一轮。如此反复几次,至9-10点,他才浑浑噩噩醒来,而侄女依旧在欢快的看动画片。现在,侄女已经上初中了,她早已不再那么早睡了,也学会了睡懒觉,更不会来吵他,唯一不变的是她还是喜欢看动画片,玩游戏。
何红雪叫骂道,“你肯定见人家漂亮,不忍拒绝,果然男人都一样。”陈言明白,何红雪注意到刚才那个女子,而且知道她的身份,见那女子推销成功,何红雪似乎有些吃醋,又有些失望。
陈言叹道:“年轻真好!”
这样突然其来的一句感叹,何红雪不懂,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默不作声。何红雪明白,陈言的心情似乎不好,所以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兴奋,急于想了解这个男人的内心。
“来---”何红雪伸出了手,邀请陈言步入那个热闹的舞池。
何红雪的眼神很热切,她渴望肯定答复,最好是陈言很干脆伸出手,然后一起步入舞池,疯狂地扭曲身体。这是她的方式,可以排除身体里、内心深处的一切烦恼,她想这种方式,大概对陈言也适用吧,这个男人虽然年纪并不大,但过于老成了,总是把自己崩得紧紧的,难怪这般郁闷。
但陈言让她失望了,他没有起身,也没有伸出手,只冷冷地说道:“没心思玩。”
这就是一句残酷的话,说话之人虽然坐着,但姿态确是高高在上的。何红雪像受到嘲讽一样,直接快步离开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