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杨文坐在王寡妇家的炕上,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躺在老婆的怀里,小猫一样睡着了。
王寡妇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家三口,不住地念叨:“真好,真好,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杨文说:“嫂子,麻烦你出去烧点儿水,我跟孩子他娘说几句话。”
王寡妇一出门,杨文接过了孩子,满是胡子茬儿的嘴巴撅起来,猪拱地似的亲儿子娇嫩的脸。
老婆幽幽地说:“他爹,你这样不好呢,咱兄弟整天不着家,你又跟着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这心一直抽抽着。”
杨文嗯了一声,说:“以后我注意着点儿……暂时你就住在这里,我出门几天,过了年就接你回家。”
老婆说:“玉生接我过来的时候,啥也没说,我还以为你又出事儿了呢……”
“没事儿,”杨文说,“我叫玉生接你过来是怕栾光杆儿去咱们家罗嗦。你不知道,咱兄弟惹那档子事儿不小,维持会的人抓他,抓不住就得跟咱要钱,我哪有钱给他们?过来躲着也好。”
闷了一阵,老婆说:“你又要出去,年就不在家过了?”
杨文点了点头:“嗯,不在家过了,我跟几个兄弟要去外面办点事儿,过了年才能回来。”
老婆问:“咱兄弟也一起去?”
杨文顿了一下,说:“你别问这么多了,一会儿我就走,你好好跟王家嫂子处着,我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老婆接过孩子,娇嗔地剜了杨文一眼:“晚上不在这儿睡了?”
杨文伸出手按了按老婆的大腿:“等我安顿好了,有的是时间跟你睡。好了,我要走了。”
杨文走到灶间,摸出一沓钞票递给王寡妇,沉声道:“嫂子,这几天麻烦你了,你帮我照看照看老婆孩子,以后我会报答你的……”见王寡妇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杨文摇了摇手,“我兄弟那边你不要惦记他,他没事儿。嫂子,我劝你一句,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兄弟那样的人风风火火没个安稳,不值得你挂记。我听说你男人去了东北,东北那边很乱,估计他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以后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这比什么都强……还有,我走了以后,警备队我那个叫玉生的兄弟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有什么难处就对他说,他会帮你的。”
王寡妇在往灶口里填柴禾,炉膛里的火软软地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看上去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杨文见她不说话,说声“就这样吧”,转身要走,王寡妇摸着大腿站了起来:“大哥,我怕是怀孕了呢,这几天老想吃酸的。”
杨文不禁皱了皱眉头,怀孕?想讹人是吧,我兄弟才认识你几天?蔫蔫地说:“没算算是哪个的?”
王寡妇说:“我没说是武子的。”
杨文舒了一口气:“那是谁的?”
王寡妇瞥一眼杨文,又坐下了:“是栾凤山的,他欺负我好几回了……玩够了就把我丢给了谷子。”
“这个孩子不能要……”杨文的话刚一落地,王寡妇就开了腔:“武子说他喜欢孩子,不管是谁的,他都要。前几天我找过栾凤山,我让他承认这孩子是他的,可是他不说人话,说这个孩子是个‘二合水’,是他跟武子两个人的,让我先跟武子掰扯掰扯……”难道栾凤山知道杨武住在这里?杨文感觉心里有些毛糙……王寡妇继续唠叨:“栾凤山说,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将来肯定是个人物,是狐狸和狮子的种儿,又狡猾又勇猛。我说,既然你不承认,我就把孩子打了去。栾凤山拿枪顶着我的头说,你要是敢打了去,我一枪送你去见阎王。我就没敢。栾凤山是个畜生,他……”杨文的胸口一堵:“别听他的,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害了你也害了孩子。先这样吧,过几天我回来再说。”
王寡妇点了点头:“我等你和武子回来帮我拿个主意……我的心乱了。”
杨文说声“那就等我们回来”,刚要挪步,猛地停住了,外面有轻微的声响。
杨文的老婆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了:“他爹,你咋还不走?”
杨文嘘了一声,一只手推回老婆,一只手探到后腰,不小心碰在伤口上,呲一下牙,拽出枪,悄悄闪到门后。
金福家的炕上。
汉兴见关成羽不说话,放了一下心:“没事儿就好,我还以为二哥被鬼子抓走了呢。”
杨武嘿嘿一笑:“我说过的,咱哥们儿没那么容易就死。”
传灯问张彪:“你们杀了山口?”
张彪点头:“对。我没插上手,他被你四哥一拳打透了胸膛,这叫一报还一报。”
传灯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兴奋,有些恐惧。
关成羽摸着杨武的肩膀,口气淡然地说:“你把山口打死了,从今往后是彻底不能在青岛地面出现了,必须跟我一起走。”
杨武咬着牙点头:“那就走。”
张彪插话道:“鬼子也看见我了,我也不能在青岛露面了,我也跟你走……”一想,冲玉生笑道,“兄弟,麻烦你了,你去我家告诉我娘,就说我被日本人抓去东北下煤窑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去我大舅家,方便的话,你开车送她去,我大舅家在临沂。”
玉生点了点头:“放心。”
喇嘛用力搓了一把脸,摸着传灯的手说:“七弟,看来咱兄弟俩也要分开一阵子了,我也没法在下街混了,我也要跟着大哥走……”反眼一瞅关成羽,“大哥,咱们要去哪里?”
关成羽沉声道:“崂山。”
汉兴一怔:“崂山?为什么要去崂山?那边更乱,除了鬼子经常过去扫荡,还有好几帮土匪,你们去了能做什么?”“当山大王!”杨武哈哈大笑,“收编了那些‘绺子’(匪帮),咱哥们儿当崂山王!我以前在胡占山‘绺子’里干过,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心眼儿比针鼻还小,根本不是做大哥的材料……还有‘八大皇’那个路公达,除了折腾百姓,他们还会干什么?去!去崂山收编了这帮孙子,崂山是咱哥们儿的!”
“我也去,”传灯被杨武说得有些跃跃欲试,一拍大腿,“豁出去了,去崂山当山大王去!”
“都给我稳着点儿,”关成羽横了传灯一眼,“以后无论办什么事情,都要跟我通通气。”
“明白,明白,”喇嘛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腆着脸笑,“大哥,要不让传灯也跟着咱们上崂山?”
“他不能去,”关成羽摸了摸传灯的肩膀,把头转向汉兴,“你们俩都不能去,家里需要你们。”
“对,他们兄弟俩没有暴露,不能去,暴露身份的都去,是不是各位大哥?”喇嘛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关成羽没有理这个茬儿,握一把玉生的手,沉声道:“我们走了以后,家里有什么情况你多费心,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就去找汉兴。汉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告诉玉生,他在警备队开车,进出方便,让他去找我。玉生,我在华楼山暂时住一阵子,你可以去华麓宫找杨道长,他会找到我的。”玉生点了点头:“大哥放心去吧,这边有我。”
“玉生,你到底有几个大哥呀?”杨武笑道。
玉生跟着笑了笑:“打鬼子替咱中国人出气的都是我大哥。武哥问的是巴光龙吧?那是我的结拜大哥,龙虎会就是他成立的,现在也谋划着跟鬼子干呢。知道卫澄海吧?他当了‘独行侠’,整天踅摸着杀鬼子,巴光龙跟他是好兄弟……”“不管别人的事情,”关成羽摇了摇手,“跟着我去崂山的,这个年就不能在家过了,不去的在家好好过年,有什么事情我会下山跟大家联系的。喇嘛,一会儿你溜回家一趟,安慰安慰你妈,让他放心,然后赶紧回来,玉生开着车,咱们这就去崂山。”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能行?”汉兴瞥一眼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担心地问。
“没问题,”玉生挺了一下胸脯,“开车走崂山的路,我走了好几年。”
“汉兴,传灯,你们这就走,在家好好陪老人家过年,不要告诉他咱们之间的事情,以后我去对他解释。”关成羽说。
“你放心去吧。”汉兴沉稳地说。
“等你去了警备队,”关成羽说,“多搜集一点鬼子的情报,我铁了心要跟他们死拼到底了。”
“我知道,”汉兴下意识地瞄了传灯一眼,“传灯也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传灯想笑又没笑出声音来,心里小小地别扭了一下,感觉自己忽然有点儿长大了。
喇嘛见传灯要走,急急地将刘全的事情对关成羽说了一番,关成羽沉思片刻,开口说:“明天想办法找他,今天来不及管了。”
见关成羽不再说话,汉兴攥着传灯的手,悄悄走了出去。外面起风了,雪片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
玉生掏出怀表看了看,征询地望着关成羽。
关成羽摸一把喇嘛的肩膀:“你去把金福喊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金福哈着满嘴白气进来了:“大哥,是不是应该走了?外面平静得很。”
关成羽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刚才我想好了,你不能跟着我走,你有家。等我打好了基础,一定来接你和弟妹一起走。”
“我并不是非要跟着你去崂山不可,”金福把被雪花粘成棉花坨子的帽子使劲在炕沿上一摔,“我是看上了你的血性,跟着你干能看到光明!崂山我不去,我要帮你先处理了周五常!”关成羽默默地抱了他一把:“好兄弟……”撒开手,一字一顿地说,“一会儿我们就走,你好好在家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去济南……本来我想让你在家过了这个年,可是我害怕周五常又溜了,那样以后很难抓到他。你去了济南以后,不要让他发现,一直跟踪他好了。一旦认定他将在那里住下,你马上回来告诉玉生,我会去济南跟你见面的。”
金福用力一点头:“就这样!”转头来找杨武,“武子呢……武子,你是不是先去找你哥过来?”
“不用找了,”关成羽紧了一把裤腰,冲大家一招手,“都跟我走,上玉生的车。”
“各位兄弟,你们都保重碍…”金福的声音就像从土里发出来的。
王寡妇家的那条胡同静悄悄的,一阵风卷起胡同口的雪,扬场一般撒进胡同。
杨文蔽在门后闷了好长时间,轻喘一口气,将枪别回后腰,回头对王寡妇说:“我走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们不要随便出门。”
王寡妇回一声“知道”,继续往灶口里填柴禾,火苗将她的脸映得毛毛茸茸,很娇柔的样子。
杨文的老婆在炕上搁下孩子,发疯一般扑过来,一把抱住杨文,脑袋扎在杨文的胸脯里,嘤嘤地哭。
杨文使劲搂了楼老婆,感觉两腿有些发软,鼻子竟然也跟着酸了起来:“他娘,别这样……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老婆的两条胳膊蛇一般缠住杨文的身子,越勒越紧:“我知道我知道……他爹,我知道你很快会回来的,我和孩子等着你……”
不好,要掉眼泪……杨文甩一下头,用力推开老婆,打开门,一头撞了出去。
天井里的雪很厚,几乎没到脚脖子上面。
雪还在下,一绺一绺的风刮过来,将雪吹得海浪一般。杨文站在天井里,四周的白雪映得他就像一个钉在白纸上的钉子。我要走了,我要跟随几个生死兄弟奔赴崂山杀鬼子去了……杨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挺起旗帜,带领我扬眉吐气的真汉子,我终于等到了!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爹娘是怎么死的,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爷们儿!一只乌鸦随着狂呼着卷过来的风,箭一般射向夜空,蛮横的叫声让杨文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不对,暗处有人!杨武迅速拽出匣子枪,闪身到了门后。四周依然静悄悄……难道是我太过小心了?杨文稳了稳精神,慢慢挪动脚步,身子靠到了门外。
胡同里的风很小,一丝一丝地刮,细小的雪粒翻滚着从门前走过。
应该是没有人……杨文将枪掉个头,反插在袖管里,吸一口气,慢慢走了出来。
墙头上有一只野猫悄没声息地走过,杨文抬头一看,突然感觉不对,墙后面有细细的白气上升,有人潜伏在那里!
杨文没有停下脚步,踩着积雪咔嚓咔嚓地走。
果然,东边墙头上冒出来一个披着一头雪花的脑袋,两眼夜猫似的紧紧盯着渐渐远去的杨文,回头嘘了一声:“栾爷,他走了。”
栾凤山提着一杆柴禾似的汉阳造长枪从雪地里冒出来,冲后面压了压手:“哥儿几个,你们先去把那两个娘们儿抓去维持会,不听话就地枪决,然后等我们的好消息,”转回头,低声说,“谷子,咱爷们儿立功受奖的机会到了。快,你在后面继续跟着,我去前面看看。”说完,一猫腰蹿过一堵矮墙,眨眼不见。谷子重新蹲下,战战兢兢地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划了好几根火柴也没点上,索性把烟吞进嘴里,胡乱嚼几口,呸呸吐了,紧一把裤腰,翻身出了墙头。
杨文已经走上了大路,他在路边顿了顿,甩一下手,转身往太阳胶皮前面的那个桥洞子走去,一路走一路唱:
西北连天一片云,
天下耍钱一家人,
清钱耍的赵太祖,
混钱耍的十八尊……
谷子野猫一般从胡同里闪出来,刚一挪步就被一只大手拽翻在地,杨武的膝盖直接跪上了他的脖子:“想活就别出声。”
与此同时,一辆卡车驶过来,几条汉子跳下车,悄没声息地钻进了胡同。
杨文摇头晃脑地进了桥洞子,回头一望,后面没有一个人影,刚一定神,旁边钻出了栾凤山:“文子,这是要去哪里?”
杨文晃悠一下身子,嘬嘴笑道:“啊哈,是栾爷啊,怎么这么勤恳,要过年了还不在家歇着?”
栾凤山凑上来,从身后亮出汉阳造,轻轻顶在杨文的腰上:“文子,不是当叔的故意找你的麻烦,你惹了人命案子,叔没有办法,奉了皇军的命令找你去维持会问话,跟我走吧。 别跟我毛愣,你的老婆孩子已经被我的兄弟请去了维持会,毛愣的话没啥好处。”
杨文说声“栾爷客气了”,哈哈腰,笑道:“我跟你走还不成嘛。栾爷,说实在的,以前我跟着您老在沧口这一带闯荡,没少给你添麻烦,这次又……”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栾凤山的嗓子发出一声被噎着的声音,手里的枪呱哒一声掉在地上,两眼不相信似的看着杨文,身子软软地靠在了杨文的身上。
“这次又给您老添麻烦了。”杨文把这句话说利索,撑出两条胳膊,慢慢将栾凤山的身子铺到地上,微微一笑,转身往板桥坊方向走。
王寡妇家的那条胡同里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枪声,杨文这才觉察到刚才栾凤山没有撒谎,撒腿往胡同口冲去。
王寡妇家的胡同口。谷子趁杨武一楞神的刹那,从杨武的身子下面钻出来,惊鼠一般往前蹿。
杨武骂声“彪子”,一抬手,枪响的同时,谷子麻袋似的扑倒,抽搐几下,再也没能起来。
杨武提着枪,刚要往胡同里跑,抬头看见了捕食的豹子一般冲过来的杨文:“哥,出什么事儿了?”
杨文不搭腔,擦过杨武的身体,箭也似冲进了胡同。
胡同里拍死的苍蝇一般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穿维持会衣裳的尸体,关成羽踏过尸体冲出来,跟杨文一下子撞了个满怀:“赶紧走,鬼子来了!”话音刚落,胡同里炸开一个手雷,随着这声巨响,张彪和喇嘛在一片火光里跳了过来:“快走!胡同那头全是鬼子!”“我老婆呢?我孩子呢?!”杨文发疯似的拽开关成羽往里面扑,关成羽一拳打倒了他,回头冲张彪一摆头:“扛他走!”一手一把匣子枪,对准几个扑进胡同的鬼子扣动扳机。就在张彪和喇嘛齐手过来抓杨文的时候,杨文已经腾空跃起,大鸟一般冲进了胡同……
完了,张彪的这声“完了”还没说出口,胡同里又一次响起一声闷雷似的爆炸声。
关成羽回头大喊:“张彪,你还在等什么?大刀,大刀!你二哥死了,你的大刀呢?杀狗日的碍…”大声嘶喊着,铁塔一般立在胡同口,疯狂地朝里面扫射。张彪从身后抽出大刀,刚往前冲了两步,就被从后面赶过来的玉生拦腰抱住了:“彪哥,不要冲动!再拖下去全都得死……关大哥!冷静,冷静!”
杨武一步冲过来,边朝胡同里打枪边喊:“我哥哥呢,我嫂子和我侄子呢?哥哥,你出来呀——”
张彪猛地勒住杨武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勒到了胡同外面。
喇嘛已经猫在车上了,浑身哆嗦,就像一只被暴雨淋湿了的小猫:“三哥,四哥,快上来,那边全是鬼子……”
杨武被张彪勒得说不出话来,猛地将一条胳膊插到张彪的两腿中间,一使劲,张彪横空摔到了卡车旁边。
杨武挺着枪刚一转身,腿部就被张彪抱住了:“四弟,留得青山在……”
“我哥哥死了!”暴怒的杨武抽不出腿来,扬起枪把子,一下一下地砸张彪的脑袋,“撒手,撒手,我哥哥死了,我哥哥死了……你是怎么说的,不求同生,但愿同死!你撒谎,你撒谎,******妈的,你们全在撒谎!”手上的枪突然没了,喇嘛举着杨武的枪,冷冷地对着他:“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听我的,马上给我上车,马上!”
杨武一下子傻了,他竟然敢拿枪对着我?
就在杨武一楞神的工夫,张彪跳起来,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经络上,就势一蹲身子,将杨武扛在肩膀上,往车厢上一扔,回头大喊:“大哥,快走!”
铁塔一般的关成羽被身材矮小的玉生抱住腰,拖尾巴似的拖拉着玉生往前走,他在不停地扣动扳机,可是枪口只冒火光听不到响声。
关成羽的脑子里面全是鲜血,有师父的,有师兄的,有杨文的,还有一些看不清面目的中国人的……
眼前腾起一阵一阵的火光,关成羽知道那是鬼子的手雷在爆炸,可是他听不见,他感觉四周睡着了一般宁静。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火光里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孩子,她的手里还有一个孩子!关成羽的脑子像是猛然炸开了一个礼花,杨文留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留下来的根!我不能死,我要替我兄弟抚养这个孩子,我要让我兄弟在那个世界安安稳稳地睡觉……关成羽甩开玉生,一个趔趄扑到女人的身边,双手捧住了孩子。女人动作缓慢地冲关成羽张开了嘴,她在笑:“大哥,他是你们所有兄弟的孩子。”说完,身子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关成羽的耳边轰然响起那些隆隆的爆炸声和厉鬼尖叫般的子弹破空声,猛转身,箭步冲向了卡车。
“等一等,等一等——”玉生刚刚把车发动起来,胡同里就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娇小的女人。
“大哥,带她一起走?”玉生转头问不停亲吻孩子脸的关成羽。
“开车。”关成羽没有抬头,头发里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掉在孩子娇嫩的脸上。
“武子,快来救我,武子……”一颗子弹凶狠地射进了她的后背,卡车嗖地蹿了出去。
“四哥,她是谁?”喇嘛舔着嘴唇问满脸泪光的张彪。
“他差点儿成了你四嫂。”张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