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就暧昧了?女儿,这个想法是不是古板了些?”江女士手机提醒她喝蛋白粉的闹铃响了,她起身去接热水。
“行吧。妈,我还答应了给朋友写点东西,明天再和你说吧,我先进去了,你早点休息。”江女士说的话让我颇不高兴,什么叫做这个想法古板了些?我如此谨言慎行了最后还是会因为感情受伤,如果把和男生一起吃饭看电影这种事当成家常便饭,现在岂不是要被现实敲打成煤灰了?
抱着电脑盘腿坐在床上,我突然想起我爸妈的爱情故事。
安先生24岁毕业后被分配到区里一所高中做英语老师,好巧不巧,还当了我小舅舅的班主任。
三年之后,小舅舅去上大学了,江女士大学毕业,也被分配到这所学校当物理教师。去到学校报到那天,安老师在校门口接她,还带着她把学校逛了个遍,晚上外公按之前和23岁的小江说好的,从医院下班,顺路就骑自行车到学校接小江,小江说,“爸,安老师今天带我逛了半天校园熟悉环境,今天请他到咱家吃个饭吧?”
外公看见安老师老老实实站在自己女儿身边,就说,“行,正好今天听你妈说晚上要做红烧鱼。以后我们家小江也还请安老师多加关照。”
“好嘞!”安老师骑着自行车跟在外公后面去了小江家。吃了这顿饭,安老师第二天就给外婆送了些水果罐头过去。一来二去,安老师和外公外婆也就混熟了,于是经常去江家蹭饭。
大概过了三个月,领工资那天安老师去找23岁的小江,请她吃饭。点菜时就问她,“小江,你长这么漂亮,对未来丈夫要求挺高吧?”
小江头也不抬地问他,“什么要求?”
“比如……家里存款,还有工资……”
“存款和工资……只要别沦落到让我睡大街就行。这人有两双手,只要肯干活还怕没饭吃吗?钱多钱少,都是过日子。”
“也是,钱多钱少,结不结婚,都是过日子……哎,要不咱俩去领个结婚证过日子得了。”
“领就领喽,谁怕谁啊?”
外公外婆向来开明,儿女自己给自己做主。再加上一直以来他们对这个安老师印象都不错,也就没多说什么。于是,安老师成为了小江的安先生,成为了我爸。
小安和小江闪婚,只用了三个月,而且是在九几年。所以,婚姻观和年代,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我妈说,她会答应我爸有些随意的求婚方式,部分原因可能是我爸帅,还有大部分原因是,她和我爸在一起时,会感受到心跳的变化,就像是突然感受到了时间的律动。
我妈说的,感受到了心跳的变化就像是感受到了时间的律动,大概就是怦然心动吧。
那我手机备忘录上记录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心事,是不是也是怦然心动的痕迹呢?
包括在遥远的以前,2017年夏天,那个和品善哲一起看完电影的午后,我站在路边和他挥手说再见,然后踏着细细碎碎的阳光回到住处——每个月需要花工资三分之一来支付出租费用的一室一厅。
进门后将包随手扔在桌上,用力把窗帘一撩,阳光穿过玻璃,竟也窸窸窣窣带来还没被风吹散的话语——刚才品善哲送我回来时,在车上说,这车是新车。不是换了新车,只是他一直跟着奶奶住,习惯了坐公交、乘地铁,觉得很方便。偶尔有急事都是跟姑父借车。所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买车。为什么会买车呢?
今年姑妈实在忍不住了,下命令说姑父的车不准借给他,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车都没有丢不丢人?你要啥车家里都给你买,但再想省事儿,没门儿!”
他为什么不愿意开车,怎么被迫买车的前因后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安吉是这辆车的第一位乘客。
这是第一辆、也是唯一一辆属于他自己的车,我是第一位乘客。
第一。第一……
轻轻推开窗户,夏天的午后,风里夹杂着些燥热,落在心上,变成了躁动,谁听见了那声声如春雨落地“滴滴答答”般的怦然。
只是,怦然是爱情前奏曲,“敢于承认这份怦然”,才是爱情指挥棒。安吉不是江女士,直接当着意中人面儿跟老爹申请带他回家吃晚饭这种事,借一百个胆也不敢。不仅如此,还怂到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去隐藏那份久违的喜欢。
所以周一挂着工作牌走进希普,按照姚总临走吩咐成为品善哲助理时,仍可以做到体贴周到而不失分寸,细致入微中带着敬畏。如对待姚如意那般。
而对于品善哲来说,和我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跟陪姚总上上个秘书到商场选家装一般无二,无须在意。忘记,大概是这次偶然约会的终结。再加上,工作状态下并无时间去想一些可有可无。
我坐在工位上一边处理常务,一边争取时间断断续续翻译品善哲一早扔给我的材料,直至中午将近1点,才校对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我把电脑锁了屏,原稿装进抽屉,起身到茶水间接咖啡。
“小安!”不速之客,是胡经理。她换了个发型,裙子是当季流行色,看不出牌子。做了个美甲。看状态应该是刚从美容会所出来,笑容里尽显舒适和满足。
“哎,胡经理您好!您想喝什么,我给您倒?”我放下马克杯,站在工位上等着她发话。
“不了不了,不渴,我来找姚总。”
“姚总她今天出差了胡经理……”
“出差……哦……小安啊,你来公司有三个多月了……”万万没想到,胡经理坐在办公桌上,扯起了家常。内容大多是她年轻时跟着姚总创业,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的辛酸史,还有现在儿子儿媳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惨状。说着说着竟哭起来。她说话时故意提升音量,把自己说得颇为凄惨。
总裁办公室这一层楼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现在还没进入下半天的工作状态,多数人还没回到工位,就基本没什么人。她选了个好时候来。
而小助理安吉,是只有三个月工作经历的小菜鸟,她说这番话,自然也不是要给我听的。她大概以为,我说姚总不在只在搪塞她,或者,就算现在姚总真不在里面,品善哲肯定跑不了——周一下午例会,总得有个当家人要主持。
她穿着高跟鞋,又高又细那种跟,我生怕她一下子从办公桌上跌下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劝阻,便只站在一旁陪着,她不发问,我也绝不开口说话,微笑示意自己在认真听就够了。
直到品善哲从办公室走出来请她进去坐,她才慢慢站稳,从我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小心翼翼擦了擦眼角,跟品善哲走进办公室。
我也失去了喝咖啡的兴致,抬眼望去,发现姚总给的小饼干已经被来来往往的同事拿完了。于是想着要不点个外卖来吃。在某APP里逛了好久,都是些高热量大份量食物,怕长胖不敢吃。正想着要不算了,饿一会儿晚上多吃点,思索间抬眼便看见品善哲正扶着胡经理出来,一路把她送进电梯,直至电梯门合上,他才转过身,长呼了口气,经过时问我,“是不是还没吃饭?”
“啊?”我正在讶异于,胡经理竟这么好打发走?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他的话。
“材料翻译好了帮我打印一份拿进来。”
“OK。”
我马上打印好,给他送进去,他正在撕自热米饭的包装,“桌上这份是你的,自己弄吧,水在茶几上。”
我笑着说了声谢谢,把材料放在他桌上,也开始撕包装。
“胡经理有没有吓到你?”品善哲递给我一盒果汁,“听姑妈说,她这个人,从年轻时就挺泼。”
“吓到倒是没有,只是没想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没被吓到?”
胡经理再厉害,她这架势一看就没想过针对我这种小人物,我怎么会被吓到呢,我沉吟片刻,说,“毕竟……毕竟就算姚总不在,公司里还有你嘛。”
“哈哈哈,这倒是。”品善哲轻描淡写说了句,“估计她不会善罢甘休,你等着看戏吧。”
见我只点点头并不多言,半晌之后他又说,“哎你说为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我咽下嘴里含着的果汁笑了笑,“那你说,如果世界上那些闲人不哭一哭、闹一闹、再找个工具玩个游戏,每天都只对着镜子哈哈傻笑,这个世界得多无聊?”
“哈哈哈哈……”
笑容和快乐都会传染,染遍周遭所有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