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纤走出门已是深夜,虽是夏日,可风仍激激的她一个寒颤,小锁早恭候在门外替她披上一件绵软的披风:“娘娘,更深露重,保重凤体啊。”
参纤又往身上裹了裹才暖和一些,心中的苦涩蔓延开来,自嘲道:“我如今还真是个娇滴滴的金丝雀。”
“娘娘...”看她这模样,小锁眼眶发酸,她从小就跟着参纤,没有谁比她更懂娘娘的苦楚。
参纤,名满奉天的红莲涧大小姐,是在及笄之年能召出红酥并蒂莲的天之骄女,是参掌门最看重的继承人,那时的她众星捧月,是何等的风光恣意...
可自从那场意外,娘娘灵力全失,那些隐藏在阴暗处的恶意钻了出来,谁见到她都得挖苦两句,曾经被捧得多高,如今就被摔的多惨。
幸好娘娘有手腕,坐上了王后的位置,换个方式凌驾于那群混账之上,可惜失去了自由与当初的骄傲,王上更不是个真心待她的夫君...
“你刚才和虞美人聊上话了?”
一声问,小锁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将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
“没必要?”参纤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勾起了个笑。
“娘娘?”
“原以为只是朵蛊惑人心的月桂,没想到是带刺儿的野玫瑰。”她眼眸弯了弯:“我倒要看看这虞美人有几分能耐。”
小锁懂了参纤的意思,她心中冷笑一声:
虞美人,要么走,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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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门外叮叮咣咣的声音把她吵醒,她随手披上一件衣裳,无奈将门打开:“大清早你们做什么?”
...
奴婢们跪了一圈把头埋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参纤凤仪万千立于院中,整个人被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十分华贵夺目。
“打扫咯。”小锁悠哉悠哉的搬来个花盆故意摔到苏曳曳面前,只听啪一声脆响,挑衅道:“哟,碎了。”
苏曳曳气笑了:“娘娘这是大早上领人添堵来了?”
“放肆!”小锁碾了碾碎瓷片:“一个山野村妇也敢同娘娘这么说话?”她嫌弃的在面前扇扇:“自从你来,这宫内一股子骚味,臭死了。”
“没规矩。”参纤轻飘飘的拦了一句:“虞美人莫要见怪,小锁往日在仙门待惯了,说话难免口无遮拦。”
“仙门!”苏曳曳眼睛蹭的亮了起来。
参纤抬眸,眼中的轻蔑与嘲弄毫不掩饰:“虞美人恐怕不知何为仙门吧?”
.....苏曳曳求助的话憋在嘴边。
“小锁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屋里确实一股子狐骚味儿。”想到昨夜黎景冉明里暗里怼自己的话,她森然道:“去把我鞭子拿来,新人进宫都得驱驱邪祟。为了王上的安危,只能委屈虞美人了。”
“朕怎不知王宫有这规矩?”
黎景冉紫衣如霞,手握一把折扇,头戴镂金发冠,柔顺的长发荡在身后,气质华贵。此刻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曳曳身上,欲言又止。
在他身边的陌生老头黑着脸气道:“纤儿!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妒!”
“父亲...?”参纤不可思议的转身:“兄长...?你们怎么来了?”
“还不快给苏仙友道歉!”参岩恨铁不成刚:“自从景冉给你封了后,你真是愈发不像话。”
他痛心般的叹了口气,转头告罪:“老夫教女无方,还请仙尊恕罪。”
话音未落,一抹清修出尘的白衣身影映入众人眼帘,楚世墨在众人的拥簇下进门,仍是一副无喜无悲的冷淡模样。
苏曳曳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玉...玉白仙尊?”
不是幻觉!
总算见到亲人了,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的靠山来了!
苏曳曳激动的眼泪汪汪,趁此机会凑上去套近乎,一下扯住楚世墨的袖隅。
楚世墨一踏入门便看见苏曳曳,神色终于融化了些,紧接着脸又阴了。
面前的女子发丝凌乱,一条天蓝的披帛随意缠在身上,雪白的里衣满是褶皱,白皙的脖颈白皙纤细,勾人的锁骨若隐若现。
衣衫不整,疯疯癫癫。哪有半点仙门弟子的模样!
他眉头蹙起,忍住不扯回袖拂了她的面子,硬邦邦道:“进屋换身得体的衣服。”
......
苏曳曳暗骂破游戏保守,转身换衣服去了。
“苏姑娘是灵山之巅的弟子?”黎景冉似是随口一问
楚世墨未答,缓缓伸手,一个白玉娃娃浮现与掌心,他随意扫了黎景冉一眼:“取你一滴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黎景冉如坠冰窟。
封印万劫崖的那年,他也是如此的轻描淡写的借他三魂三魄,从此日复一日的梦魇纠缠着他,令他喘不过气。
世人皆言他灵识不稳,不配为天选之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就在这儿,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仙尊有命,莫敢不从。”黎景冉压住恨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折扇一摇,手豁开一道口,顿时鲜血淋漓。
“......”楚世墨深深的看了眼黎景冉,没多说什么,指尖蘸了点血点至玉面罗,刹那间光芒涌动,玉面罗凭空悬起,淡黄色的光晕如同月光凝霜般流转在洁白的玉偶上,丝毫不因白日而黯淡。
他的手迅速翻腾,转眼拈出一套手诀,清辉倾泻而出,宛若月晕流华直向黎景冉而去。
“这是...?”暖洋洋的舒适感让黎景冉愣在当场。
“万劫崖下的魔物煞气极重,凭我一己之力奈何不了他们,借你三魂三魄实属万不得已,今日我以玉面罗稳你灵识,当作对当年事的弥补。”
往事铺开,黎景冉脸沉了下来。
“玉白仙尊德重恩弘。”参纤一反刚刚的咄咄逼人,此时温婉恭顺的奉承道。
德重恩弘?!
灵识受滋养时,也是最脆弱的时刻,一丝不满的情绪都会被放大到极致。“德重恩弘”四个字如同一柄锤,狠狠的敲在他灵魂深处,血红的雾从他身体中翻涌而出。
玉面罗不住的颤动起来,楚世墨脸色一变,手中流光更盛,勉强将血红的雾扯了回去,他冷声道:“退后!”
“纤儿!休得添乱!”参岩急切的把她扯到自己身边,灵力凝成结界。
黎景冉双眸通红,如同地狱修罗盯上参纤,嘶吼道:“哪来的恩?是他以天下之名剥夺我生的权利是恩!还是你剜我魂魄时毫不手软是恩!还是你们红莲涧...啊...”
憎恨到达顶峰,黎景冉痛苦的抱头,磅礴的灵力激荡而出,四周的石摆件爆裂开掀起飞沙走石,花木拦腰折断,孤零零的十分狼狈,参岩的结界裂开一道缝,悬在空中的玉面罗被血雾缠着压在地上。
随着砰地一声响,木门碎成了渣,门后苏曳曳吓得给腰封打了个死结,面对门外的乱码七糟,她惊恐地抬起头:
“surprise吗???”
折扇不眠星甩出一声脆响,尖锐的刺藏与扇身泛着寒光,黎景冉转身要将扇抛出去。
楚世墨顾不得玉面罗,一个眨眼挡于她身前,墨发飞扬间是冰雪初融的清冷味道,霜白色的结界护在二人面前。
出人意料的是那把扇子没飞出来。
黎景冉看清了苏曳曳的脸。
混乱的记忆清晰起来,流浪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此生的归宿,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他脑中破壳而出,与他的灵识深深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他举着扇的手不住的颤抖,眸中,狂喜与悔恨交织在一起。
他等到了...
他终于等到了...
时间回溯到当年,巫女红衣似火,点燃了落日的晚霞,拉起三尺封神弓,狠狠的将他钉在龙脉尽头。
紧接着是近百年的暗无天日,他的龙身成为龙脉最好的养分,日复一日地腐烂,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他怨过琉璃,怨她为何受了魔君的蒙骗私自为他做决定,为何以为他好的名义,将堂堂上古神兽烛龙毁的只剩脆弱的灵识。
直到黎景冉无意撞破封印,与他的灵识相融,他终于能重返天日,他要去告诉琉璃魔尊是个骗子,骗她做了多少荒唐事。
却没想到,透过黎景冉的记忆,他窥见在万劫崖大战中,三尺封神弓被折成两截,琉璃跪在血泊,满身的血污,空洞的目光与他相对再无生息。
被所爱之人伤害没能打败他,无穷无尽的折磨没能打败他,打败他的是当他挣扎着逃出来,却发现想守护之人早已魂飞魄散。
冷冰冰的现实终于压垮了他,让他无力的再次昏睡了过去。
“黎...黎景冉?你没事吧?”苏曳曳缩在楚世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周身血雾触电般回缩,身影从模糊至清晰,黎景冉手足无措的扯平了华服的褶皱,笑容倏然多了少年的稚气明朗,却生生红了眼眶:
“有事。特意来找你算账了。”
纨绔皇上这突如其来的少年感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脆弱的红眼眶也太让人心疼了!
苏曳曳心打着颤。
楚世墨不动声色的稳了稳心神,将结界又加固了一层,摁住要往外跑的苏曳曳:
“在这待着。”
流光一闪,玉面罗重新回到他手中,萦绕的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戾气已除,心神已稳,变数只在一瞬间,着实诡异。楚世墨眉头紧皱。
苏曳曳竟能除他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