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灵丘县城。
一大早,刘豹就喊醒了店里的伙计小赵,两人洗漱过后就准备开店了。
刘豹是老管家刘忠的二儿子,和刘信从小长大,后来当了刘信的书童,跟着读了点圣人之书。
他是仆人,想考秀才是不要妄想,他无非是想接父亲的班,当刘府的管家,所以学的也基本都是简单的算数之术,而不是圣人之学。
四年前,老太爷过世,刘家遣散了几个仆人,其中就包括粮店的掌柜,于是老太太就把他放到这里当掌柜。
那时他还只有十六岁,真的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他战战兢兢,小心又小心,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时期。
后来慢慢就熟练了,主要是铺子不大,卖的也是刘家堡的余粮和一些山货,生意只是一般。
刘家堡地形特殊,因为水源丰富,种的全是稻谷,只有十来亩台地种了点麦子。
所以店里的粮食品种非常单一,和大粮店是不能比的。
幸好还有一点特色山货,吸引了一部分老主顾,不然生意更差。
刘豹也曾想改变这种不利状况,但是刘家势单力薄,不敢去各地收粮,这种单一的结构就一直没法改变。
不过老爷倒没有怪他,每次来县城,还是不断鼓励他,给了他充分的信用与支持。
刘豹长得非常清秀,丹凤眼,个子高高的,显得文质彬彬,他哥哥却生得虎背熊腰,两兄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太爷给取的“虎”“豹”这两个名字,真是恰如其份。
到了店里,刘豹先不急着开门,他吩咐小赵烧了壸水,然后安心坐下来泡茶喝。
等听到己时三刻的梆子声响了,他才扯着长尾音,大声的喊开店,小赵早在门前等候,立刻就熟练的取门板。
像是搞一个仪式一样,这是每天都重复做的事。
开了店,刘豹就坐到柜台后,那是掌柜的位置。
有时静下来,刘豹常常在想,自己真有点不值,小赵只是个伙计,就因为他是平民,才十六七岁就讨了媳妇,而他这个掌柜,都二十岁了还没有媳妇。
不过这事急不了,他想也无用,这事得老爷说了算。
唉!只能是认认真真做事,看能不能感动老爷了,自己父亲不就是蒙老太爷的恩赐,讨了母亲大人吗?
刘豹这点小心思,刘信还真的不知道。
他的前任一直醉心于学业,没有心思管这些,他可能是忘了。
刘信自己的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他光考虑刘家堡的生存去了,那个压力非常大。
“伙计,这个米怎么卖?”
就在刘豹低头想心事的时候,有客人上门了,正在问小赵,刘豹赶紧站起来,一脸堆笑的走过去。
“不知官人是哪个府上的?”
刘豹先没说价格,反而问他是哪里人。
这人一身青布短褂行头,一顶青布软帽,一看就是哪个府上的家奴,他想先结交好他,争取做成一桩长久的生意。
大米是精粮,一般要大户人家才舍得买,穷苦人家就是买一点,也要掺一半以上的杂粮用来熬粥,而店里恰恰就是没有杂粮,所以这里基本没有穷人来,大部分是殷实人家。
“我们是城西刘家庄的,你问这个干什么?就说什么价钱吧!不卖我好找别处。”
那家奴下意识的回答了之后,就发怒了,肯定是主家硬杂,不怕得罪他这个小小的粮商。
“哈哈哈!真是缘份,原来我们还是家门,五百年前是一家。
既然是家门,价钱好说,肯定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刘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火药味,反而大笑着打蛇随棍上,迅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这是做生意人的必备素质,见了和尚都是姐夫,从不做意气之争,刘豹这些年真是练出来了。
就在刘豹一心想做好这单生意的时候,他绝对想不到,一桩祸事,正悄悄降临。
在粮店斜对面的福客来酒楼,王员外奸笑着敬了周捕头一杯。
“周班头,来,让我们再干一杯,祝你马到功成,事成之后,王某必有重谢。”
说到正事了,周班头反而正式起来,他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王员外,你的消息不会错吧!那刘信虽然只是一区区童生,但他交游广泛,有不少同年都是县尊大人的座上宾,我可是担了极大的风险啊!”
周班头虽然横行霸道惯了,但他也知道分寸,只敢欺负普通平民百姓,真正的富户他是不敢踫的,毕竟各家都或多或少有点门路,谁知道背后有哪尊大神啊!
作为快班班头,负责一县捕役,周班头做事如果不小心谨慎,早就蹲大牢去了。
“哈哈哈!周班头你尽管放心,刘信黄口小儿,又是小门小户,谁真的看得起他,不过是面子过不去,虚与委蛇罢了!谁会真的为他出头而来得罪你我二人呀!怎么说我也要胜他许多吧!”王员外好像成竹在胸,他完全没把刘家看在眼里。
周班头听了之后,沉思良久,心里开始有了点底气,他猛的站起来和王员外重重的干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好!我这就去办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周班头说完抬脚就往外走了。
富贵险中求,干了这一票,又可以乐和上一段时间了,干他娘的。
镜头回到粮店里,刘豹和那家奴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给了他一成的回扣,刘豹正待吩咐小赵去拿麻袋装粮,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周班头手扶单刀,威风凛凛,带着两个快手跟班,快步走进了粮店,他豹眼一睁,就大声的喝问。
“谁是掌柜?”
刘豹立刻变色,这帮狗子干什么来了?
但他还是立马上前陪笑道:“小人就是,不知官爷有何要事?”
“某接到线人举报,说你这鸟店窝藏贼寇,可有此事?”
周班头将早就想好的台词,厉声喝问出来,就好像他是一个勤政爱民,疾恶如仇的正义化身一样。
其实谁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啊!不过就是找一个莫须有的借口。
但效果却出奇的好,刘豹是真的吓到了,他完全乱了分寸,只是不停的喊冤。
“官爷,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
小人店里就两个人,哪来的贼寇啊!”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刘豹只是一个下人,哪里有底气去质疑周班头?
“放肆,你还不老实,拒不承认,来人,将他拷了收监。”
周班头厉声大喝,声音像炸雷一样,大手一挥就要抓人。
动刘信他还有点不敢,这下人他可不会顾忌。
两个快手早有准备,用铁链往刘豹脖子上一套,拖着就走,就像拉一条死狗一样,粗暴得很。
明朝的刑民事物,由衙门负责审讯,在此之前,通常把犯人抓入南监。
这中间就有好多门道,在未正式审判以前,完全可以花钱免灾。
王员外和周班头设这个局,不是真的要抓刘豹,那对他没有半分利益。
原来是王员外看上了刘家的铺子,设这个局,是要刘信乖乖送上手中的铺子。
如果刘信不知趣,他们完全可以假戏真做,办成铁案,甚至还能将刘家连根吞下。
周班头抓贼寇可是真的,整个局是一环套着一环,无懈可击。
明朝败就败在这些劣绅与胥吏的勾结作奸之下,像刘豹这样的冤案,不知凡几。
不同的是,目前还一无所知的刘信,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受害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