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柔然族人居住毡包的另一侧,是大大小小的马厩。阿难他一步步走向其中的一处马厩,月夜下依稀能够辨清那一处马厩里有一赤青毛发的马匹,看样子是匹好马。
“阿岁,阿岁,你看看,是谁来了!”阿难他笑着走上前去,想来那马驹平日里就与他亲近些,面对来者是他格外的温顺些。
阿岁,三年前的那匹小小的良驹,现如今倒是真的和它主人一般成长成为了一匹真正的千里马了。
我走近,听得那马儿低低的鸣嘶声,尚且还识得我一般,倒是个会通灵性的。
“它记得我。”
“明珠,阿岁它记得你的,救过它的人,它怎会不记得?三年前,若不是得明珠相救,又怎会有现如今的阿难和阿岁。想当初无人知晓阿岁它本就是一匹千里马的,若不是得明珠慧眼。明珠,你是阿难的恩人,亦是阿岁的伯乐。”阿难他轻抚过眼前阿岁的毛发,正过身来望向我。
伯乐……我望着他轻笑一声道:“阿难,你错了,我从来都不是它的伯乐。相反,能称得上阿岁伯乐的从来只是你自己。我也称不上你的恩人,最多就是三年前的那个雪夜,我顺路救过一个该救的北疆少年郎罢了。”
“明珠……”他唤我一声,却没接着说什么了。
“所以,三年前族人找寻到你的那一天,你的一双眼睛已经能够依稀看见了。”月夜下,我说完,停住脚步侧过眸子望向身侧人的一双眼睛。
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所在,他侧转过身来:“是,三年前我的眼睛也只是伤了一时。所幸族人找到我的那一日,明珠你离去的那一日,我的眼睛好了很多,所幸总算在别离之际看清了明珠的模样,当日如我所见,明珠不仅仅是阿难心里的明珠,亦是真真切切属于中原的一颗明珠。”
他目光虔诚,顿了顿又接着道:“明珠,三年了,今日在这北域相逢,总觉得明珠比起三年前好似变了好多。但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变了。”
我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只是苦笑着:“阿难,人是会变的。每一日每一年,世间万物都在变化,我们都是寻常不过的人,当然也无一例外。我印象中的那个北疆阿难从三年前的那个柔弱少年郎不也一步步成为了这柔然堂堂正正的王吗?”
“明珠,若是这些年少些战争就好了,多太平点就好了……”他低声道,与我错开视线。
是啊,若是这世间少些战争就好了,这天底下多太平点就好了……我未曾接话,可是人是有贪欲的,一旦国家之间有疆土的征伐就会有战争,有战争这天底下就不会太平……世事并不会都如我们所愿……
“季凌,你说像她这般冷心冷清的女子,到头来,普天之下又到底会将哪种儿郎给置于心上?”
月夜下,月辉微微映着一袭云山蓝出尘,那儿郎低声压抑着,随之收回停留于远处的视线。
“殿下!”
身为储君,这一路而来本是习惯性藏喜怒无无形。可唯有……唯有这男女之情,这殿下倒是毫不掩饰。
还未待身后的侍从回应,那眉眼俊逸的儿郎却早已默然回转过身去。那月夜下的月辉在视线之中却越发衬的那儿郎身影落寞的紧。
到底欢喜也不是,不欢喜也不是。她若这般下去,他纵使贵为西锦的东宫太子又能如何呢?男女之情强求不得……人总是贪心的,他是愿意等她心甘情愿,却又害怕她心甘情愿的太晚……在欢喜她这件事上,他自认为独独是没有绝对胜算的。
阿难与我谈了这三年来发生过的所有事,事无巨细。他当我是恩人,我念起三年前那个北疆少年郎的遭遇竟是与我年幼时到底是有些相似之处的,算是有几分惺惺相惜,能共情几分罢了。
“夜深露重,明珠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话音刚落,我望过一眼身侧比肩而立的阿难一眼,微微点头:“也好。”
“明珠,今日能在这北域见到你,我是欢喜的。”他唇边含笑,一字一顿,说完片刻便唤来一族人。
“自北疆而归,途经与此。明珠一路辛苦,我让人迎你至住处吧。”
“多谢!”我应声答谢。
“明珠,你曾救过北疆阿难,就是我的恩人。谈谢一字,过于生分。”阿难他半敛过淡漠的眸子,目光却停留于我身上一瞬:“明珠,且回去歇息吧。”
“好。”
在一侧柔然族人的指引下,我答声静默着回转过身去。
人有时总是执念于一些遥不可及,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三年前北疆那个豆蔻年华的有趣小姑娘……明珠啊,你从来都只是归属于中原东昭的一颗明珠,从来都不曾归属于过这片北域……
如此……如此也好。
余光里,那一抹月下雪色的衣袂飘然,却也虚无缥缈。抬眸却见天际的那一轮明月……此时云层遮掩,月色黯淡。
顺着柔然族人的指引,行至安置好的住处。道谢屏退完身侧的族人。我独自顺着路往前走去。却在行至帐帘近处之时,怔怔的驻足在那一处。
晚间,荒原上的风正呼啸过耳。黯淡的月光下,得见不远处飘逸的一袭云山蓝色……月色微凉,我竟不知他在此候了许久。
我眸光停留过他艳绝的眉眼,那一双桃花眸子此刻却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这处,薄唇微动,却又欲言又止。
“萧……”我顿了顿,继而开口唤他:“殿下!”
他闻声静默不语,视线中却只是带着月色向我走来。
他走近,正错愕间他却上前一步轻揽过我的双肩,直径拥我入怀。衣袍间是极浅的檀香,玉指沿着耳后的肌理没入脑后的青丝中去。颈边是他指间微凉。檀香木簪高挽着的墨发悉数垂落于身后落于自己指间,余下一阵凉意。
“萧……萧寒瑾。”我低声唤他名字,怔然着想先推开他。却是不想,他揽着腰身的指间力道正一点点收紧。
“别推开我。”他压抑着,些许心酸,温热的气息全数落入颈边。他此刻甚至不自称‘本宫’。我侧过眸子却在瞥见他右手手腕处的那一抹素色发带之时,不由得再次怔住。
“你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这般,到底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耳边传来他的温声低语,隐隐约约染上了喑哑,温柔缱绻,一点点厮磨入耳。
我听得出他的难过,怔然没有再推开他,静静的听他说着,像是在叙说着全部与我有关的絮絮心事,又像是在温声谴责……垂落于他身后的指间颤抖着张开却又蜷缩起来。
这一路自北疆而来,萧寒瑾……我又该拿你如何?
他这般抱着我许久,怕我推开,又怕徒增我厌恶……缓缓松开的时候也是的如此小心翼翼。
他深深的凝睇过我一眼,想再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终是只字不提。他落寞着转身离去。
我知晓他难过,只不过……我下意识想开口唤他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萧寒瑾……我默念着。
视线中他微微踉跄了一下,黯淡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