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殿是素来宫宴举办的地方。
除夕大雪融尽,下午的时候红霞染满了整片天空,似火烧一样,映衬着宫城贴满的红色剪花,愈发得喜气洋洋。
自打一个多月前,琼林殿就开始早早布置了起来。
这是不仅仅是一场普普通通家宴,更是臣子君王相互笼络,抗衡的场所,每一次杯盏交碰,都暗藏心机。
这是一个皇朝的国宴,是朝廷的排名,每一个步骤都马虎不得。
琼林殿早在几天前就从十二司各自要来了许多人手,宴席最离不开美食歌舞,尤其是司膳,司乐,几乎把人全都调到这里来了。
宫人来来往往,张罗着晚宴,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尽善,生怕出任何一丝纰漏,惹了宴会上的某位贵人不喜。
琼林殿从下午起就开始来客了。
宋仪的后宫们可以直接从内庭走来,而外头的人进来的臣子家眷们都要在西宫门前停了车马,不可乘轿,步行穿过长长的西宫宫道,然后进入琼林殿。
谢琰带着我来得比较早,到的时候,一来到,他就找到了在后殿里练试奏乐的乐官们。
他像是早就和司乐打好了关系,把我插到她们中间。
他把我交到一个名叫乐华的乐师身边,吩咐我道:“待会你跟着她们,待会乖乖听乐怡的话,没到时间就别离开偏殿。”
然后转身对乐华说道:“好好照顾他。”
乐华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姐姐,她恭顺着眉眼:“是,奴会照看好殿下。”
说着,谢琰打开他的小金扇,今天,他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金丝边绣的像是流云,红的喜庆,他手中的金扇虽然不合季节,却正好陪他。
他笑着,“好好呆着,我去帮你出口气。”
“什么气?”
“大皇子,”他风轻云淡地笑着,“他折了你的腿,可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来阴险,我大概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宋漓是嫡子,身后有位高权重的凤君撑腰,只怕不好对付。
但是转念一想,谢琰这朵黑心莲花是什么东西?上次骂完凤君后对方连屁也不敢啃声。
谢琰应该会掌握好分寸,想到这里,我心里刚刚萌发的一丝担忧立马就下去了。
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乐怡练琴。
乐怡是个沉默的小姐姐。
出了回答我的话,还有对我的简单指点以外,她几乎就没有说过什么其他的话。
就是抱着琴,在一边看着我。
我很惭愧,我依旧没能把琴学号。
一般的时候,名家抚琴,听琴的人都要陶醉了,三斤拨半两,到我这儿,我的手只要一拨弦,人们都要逃了。
在偏殿里的本来除了我和乐华,还有许多司乐的乐师,结果我刚刚弹出几个音符。
就有一个人说要如厕,跑了。
她们知道我是公主,大概不敢赶我走,也不好意思说我弹得如何,所以委屈了下自己,找了个委婉的借口,集体去如厕了。
乐华一直用她那乌黑的眼睛看着我。
她好像对我的音乐完全免疫,连谢琰听了都要堵住耳朵的东西,她就这么听着,一丝不苟地站在我的身边守着,也不说一句话。
实在不敢相信她还是锦绣宫从外头千挑万选才选出来入宫成为乐官的佼佼者。
我弹了许久,看见外头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灯火早早就被掌起。
在黑夜里燃起的烛火明亮,煌煌灯火映衬着窗上贴着的桃符。
我抬头问乐怡,“你觉得陛下听了我的琴,会不会勃然大怒呢?”
乐华回答道:“公主殿下,公子吩咐了,我们开宴方可上场。”
我看着面前这把我七弦琴,笑了笑。
不知道谢琰现在如何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到了角落的偏殿里来,我想,外面一定很热闹。
突然,已经出去如厕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各位乐官们终于回来了,她们急急拿起自己的乐器:“陛下来了,快开宴了,感觉准备着。”
我抱起了七弦古琴。
“公主殿下,”乐华说道,“待会弹琴,放轻松就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
说着,就跟着她们走出偏殿,往远处的主殿走去。
我的宫装很长,身后拖着的像一条长长的鱼尾,走起路来有些烦琐,乐华便顺手替我拿了古琴。
她弹的是琵琶,帮我拿了东西以后,她一手捧一个,两只手都没有空的了。
刚刚接近大殿,我突然发现听到里边传来一阵琴声。
叮咚如流水,清脆似银铃。
我倒是挺不错什么意境,但是我身边的可都是行家,听了这曲子,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这是谁弹的,太好听了吧!”
“这缓急转化简直掌握得太好了。”
“不入宫来当乐官简直白费了它那双手!”
我抬头问乐华:“这首歌真的那么好听吗?”
“精妙绝伦。”乐怡说。
我撇撇嘴,心想,其实我听谢琰弹琴,大抵也和这个差不多。
当我们到达正殿门前时,外头的琴音戛然而止。
里头愣了一两秒,就是一阵夸赞。
一个沉稳的女音传入耳中,“不愧是顾爱卿嫡出的长子,这才十岁吧,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诣,当真是了不得呀!”
我心里一揪。
这声音太深刻了。以至于过了六年,素未谋面,我还是可以立刻把她的声音听出来。
这时候,有个男音响起:“不过雕虫小技,能得陛下赏识,那是犬子的福气。”
同时,守门的侍卫把我们拦住,“你们在此等候。”
站在门口的一个太监眯眼看着我,打量了一会,问道:“各位乐官,你们中间,怎么就掺了个小孩呀?”
乐怡正要开口,我却抢先一步:“人家小孩可以弹琴,怎么我就不行?”
他冷哼,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严肃:“小丫头,这可是国宴,容不得半点纰漏。”
“您老人家看清楚好不好,我身着的是红梅宫服,您觉得我是谁?”
他眉头微皱:“你是公主?”垂眉思索了一会,他看我的眼光变得有些诧异,他小声喊了出来:“你是清嘉公主?”
我微微点头,这宫里可以一下子就喊出我名字的人不多,这都是当年蔺朝留下来的老人了。
当年蔺朝的宫人们在屠杀下死的死,逃的逃,加之宋仪登基之后给锦朝宫来了次的换血,前朝留下的人,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