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真正得了厢菡消息得以截和鱼腹藏书的是他刘寰,真正与厢菡密谋企图借机挑起两国混乱而杀了安尧的也是他刘寰。一想到是严陶陶因为他参与的这些事受到这些伤害、性命受到威胁,他居然不能做到对待他人时的冷漠和毫无愧疚。
桌上还放着她送梅花凉糕那天拎过来的小食盒,细细的镂花,充满着小女子的气质。他那天本是随口一说的梅花凉糕,不想她拍着胸膛跟他说做给他吃。其实就算她做得出来,他也吃不了,因为他自小胃寒,吃不得这些东西。不过她的心意最终也没被浪费,被那个叫褚听风的家伙一点不剩地吃下了肚……
见自家主子盯着桌子良久不说话,隼戈问刘寰:“王爷,宫狱那帮人作践起人没人性,严姑娘细皮嫩肉受不住的。我们不救吗?”
他虽见过严陶陶的次数不多,但上次瞥见她蹲在花盆后,犹豫不决的小脑袋伸出伸进,就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子。
刘寰闻言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要救,也不能这么早去。本王得让她变成一个重要人物,但又不能太重要引人怀疑。你先下去,本王自有主意。”
“是。”
屋内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刘寰坐在桌前,把放在桌子中间的那个小食盒拿到了自己面前,打开盖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飘出一阵梅花的清香,隐隐约约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沾染了甜意。
他皱起了眉。
屋内静静的,屋顶突然传过来一声瓦吟,有人!刘寰立刻睁开眼,出屋飞身上檐,却只看到一个黑影飞跃而去。
倏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黑影的方向泛着寒光飞过来,堪堪擦过他的脸,钉在了院中的树上。
刘寰从树干上拔下了那枚飞镖,打开了飞镖钉住的那张纸。
上书仅有两个字:娶她。
他神色一凛,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是什么人,会给他出救严陶陶的主意?而且这想法跟前一刻他自己定下的主意,竟然不谋而合。
严陶陶被抓走后,段祁也没闲着。他企图靠近刘珣的大殿,听听他和严陶陶都说了些什么,却不想因为自己之前夜闯皇宫,刘珣四周明里暗里的侍卫多了好几倍,别说人,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没一会儿严陶陶被带了出来,脸色煞白,直接被带去了宫狱,段祁就知道事情棘手了。
他在暗处看着她在重重把守的宫狱门口从自己的视线消失,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她。想着想着,刘寰那张脸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虽然他总觉得刘寰那样心机深重的人接近严陶陶一定有什么目的,但这个原因说不准正好可以拿来利用。如果她真的重要,那刘寰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段祁就去了寰王府,干起了他的老本行:扒房檐。偷听到刘寰跟隼戈说会救严陶陶的时候,他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就是透过扒开的瓦缝儿,看见刘寰神色严肃地打开桌子上的那个食盒,然后心事重重的时候,他有点想笑。想不到这么个心狠计深的主,还有因为一个女人发愁的一面……让他如何不想笑。
只是脸上的笑还没留住,就想到自己是来办事情的,于是从腰间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那个字条,攥在手里。
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保险的救出严陶陶的办法,就是让刘寰出面跟刘珣要人,说严陶陶是他看上的、即将过门的侧王妃。而且只有刘寰去要人,刘珣才会给。因为找人顶包安尧之死的主意就出自刘寰之口,他出面的话,刘珣就不能以严陶陶是凶手为由不放人。
刘寰在屋中出神,段祁在屋顶上出神。一只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段祁的身边,浑白色的毛,与他大眼对小眼。他猛地回神,趴着的身子一动,惹出了声响。
声响惊动了刘寰,段祁按计划留下了字条,人也逃走,也算圆满完成原本想好的事情。
第二日天将亮,大忠宫狱。
受刑之后,几近昏迷的严陶陶开始怀疑人生。身上鞭刑之后留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烧着,吊起来的手腕勒得生疼,用刑的两个太监还始终保持着恶狠狠的表情,逼问她究竟如何杀的安尧。
她知道,只要她告诉刘珣那个什么狗屁鱼腹藏书的内容,她就可以免受这一切。可是老天爷多么可笑,不管鱼腹藏书,还是安尧之死,就算打死她,她也不可能知道这两件她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
反正,横竖都是死。
鞭子打在身上,随着意识的混乱,疼痛渐渐麻木,过去的事像画一样一幅幅地出现在眼前,严陶陶还想到,她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御厨,还没有接下严霸的手艺。她原本一直想着,从新御厨变成掌灶大厨的那天,就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那根新枣木拐杖拿出来送给爹。
严霸并不是她的亲爹。听他说,她是自三岁起才跟着他,此后两人便一直相依为命。对于三岁之前的事情,严陶陶只有几个模糊的画面:明黄色的衣服、哭泣的女人、红的像血的地面以及仿佛深入脑海的随口便可唱出的那几句歌谣。
严霸从未提起过她的亲生父母的事情,她也不是没问过,只是后来懂事之后发现每每问起,严霸的脸色都似有哀伤,她便不再问了。也知道她的父母大抵是都死了,总之她有个疼她如己出的严霸,也就够了。
爹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个瘸子。严陶陶六岁那年的一天,突然有人闯进了家里,严霸带她逃跑的过程中,与人打斗才瘸了那条腿。后来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才来到了大忠,没几年,严霸就进宫当了御厨。
“小贱人,你还不开口?信不信我烫烂你的脸?”那个太监见严陶陶低着脑袋,也不叫唤了,停了鞭子,一瓢冷水泼在她的脸上,揪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后拉。
脑袋不得已地往后仰,身上的疼痛让严陶陶似乎打开了一个新的自己,疼便疼,“唾”的一口唾沫吐在了这个阉人的脸上。
活都活不成了,还顾忌什么?她听严霸的话,本分低调的做人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任人宰割?真正的生杀大权,永远都是嵌在权力之冠上的珠子,而这些阉人有了靠山,也可以肆意作践人命。
刘珣赏给她的,根本不是一块萝卜田,而是一张买命契。而她虽不知道暗中毁着他的事的那个人是谁,却知道对于这两方来说,她严陶陶的一条命不过是萝卜一样不值钱的东西。
太监被她吐了唾沫,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阴笑着向她走过来。
刺啦一声响,那块烙铁按在了严陶陶的小臂上,眼看着她痛苦地张口大叫,太监抬起烙铁来准备第二次按在她的脸上。
刚进宫狱的刘寰,此时正好听到严陶陶的惨叫,叫声凄厉,绝望,让人不忍耳闻。
他加快了步伐,推开领路的狱头,自己循着声音的源头跑过去,就看见那个太监手中长长的烙铁将要再次落在严陶陶的身上。
一脚踹开了那个太监,把他直接踹到了火盆里,那太监疼得哇哇直叫,刘寰大步上前,解开了严陶陶手腕处的铁扣。
“王……王爷?”她躺在他的怀里,额上还有疼出来的冷汗,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刘寰把严陶陶直接带回了寰王府,请了帝都最好的大夫来诊治她身上的伤。
王爷从门口抱进来了一个女人,府上动静不小,景兰儿从婢女那里听说后,捏住了手中的杯子。
“你亲眼看到王爷抱着她进来的?”
“奴婢亲眼看见的。那女子身上血迹斑斑的,脸上也是血,看不清脸。就见王爷一脸焦急,身后跟着进府的还有几个大夫。一行人进了王爷的屋,有一会子了,还没出来呢,”婢女说到这里问景兰儿,“王妃,你不去看看那女子是何方人物吗?”
她说话时,景兰儿脸色沉了沉,此时换了一副淡然:“王爷那儿,我们不要多管闲事。行了,我乏了,你出去吧。”
安顿好了严陶陶,看着几个大夫围着她,刘寰坐在一旁帮不上忙,隼戈给他倒了一杯茶。
“王爷,严姑娘出来了,就没事了,”他语气带着宽慰,“王爷方才在皇上跟前演的那出戏,演得真像。”
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他就被自家王爷叫起来,王爷说,时候可以了,要进宫救严陶陶去。他看着王爷脸上有些憔悴,就知道王爷一夜未睡。
王爷到了宫里,到了皇上跟前,没说话就跪下来,一副痛心疾首,跟皇上说:“臣弟听闻皇兄找到了杀安尧的凶手,原本替皇兄开心安尧一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可是却听说那女子是御花园种地的严陶陶。于是臣弟斗胆,请皇兄放过她,另寻人顶下杀人罪名!”
刘珣盯着王爷看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刘寰吞吞吐吐,然后似下了决心,“因为臣弟之前在御花园见到严陶陶,便对她心生爱慕。于是见过了她爹,定了这门亲事,那严陶陶,是臣弟即将过门的侧王妃……”
“什么时候你屋里纳人,也看得上这种没身份的女子了?”刘珣冷嘲热讽,但也无话可说,“不过你既然如此说了,朕又怎么能不随你的心意?毕竟你我心知肚明,杀安尧的罪名,不过是随意扣到她身上去的。”
但他话锋一转,看向了一旁的大太监喜公公:“你去把严陶陶的爹请来,朕要问问皇弟定的这门亲事,时候吉不吉利。”
他嘴上这么说,却分明是对刘寰的话有怀疑,要带来严霸验证。
等喜公公带来了严霸,严霸跪在大殿上,看看身旁同样跪着的刘寰,又小心翼翼看看上面的刘珣。
“严霸,寰王可跟你提过你女儿严陶陶的婚事?你莫要欺瞒朕。”刘珣目光如炬。
“回皇上的话,王爷提过。我当时还……甚是欢喜。”严霸回答。
有了严霸关键性的话,刘珣即使再想扣着严陶陶不放,都没有了理由。
…………
接过隼戈递过来的茶,刘寰道:“也不全是本王,也是那严霸够聪明,能看得出来当时是个什么场面。要不然出了大殿,他也不会着急的问本王是不是严陶陶出了什么事。”
“王爷,事已至此,那你……”隼戈欲言又止,贴近刘寰耳边,“真的要娶严姑娘吗?”
刘寰未回答。
为救严陶陶闹的这出戏,倒把她面临的两难局面接到了他自己手里。不娶她,刘珣那边没法交代;娶她,景兰儿代表的景家,一定不会轻易允许。
景兰儿显然也知道他不敢轻易娶个没权没势的女人进门,要不然他带着严陶陶回府这么久了,府上的事儿早传到了她的耳里,她如何按捺得住。
“这事儿我自有主意。先让她在府上好生静养着,这段时间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在府上守着她罢。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明白吗?”
“明白。”
严陶陶醒来的时候,已是过去了一天一夜。
她在宫狱里受了鞭刑和烙刑,还被泼了水,被刘寰接回来后就一直在发热。大夫们给她处理了全身的伤口,又给她喂药退了热,才被刘寰放走。
“水……”她睁开眼,舔了舔干干的嘴唇。
守着她的婢女连忙给她倒了水喝,屋里的动静传到屋外,隼戈听见后进了屋。
大口灌了几口水后,看见他,严陶陶问道:“王爷呢?我记得我那时看见王爷了……”
她隐约记得,眼前一黑昏过去之前,最后见到的就是刘寰。他一脚踢飞了那个太监,一脸焦急地抱着她……
此时看见隼戈守着她,又眼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房间,她大概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寰王府。心想刘寰敢救她这个被刘珣下了生死局的人,一定是找了什么不一般的理由。
隼戈被她这么问,脸上有些难看:“王爷他……现在在景王妃那里歇着。”
刘寰守了严陶陶一天一夜,而且救她之前就一夜未睡。直到大夫不久前说严陶陶退了热没了大碍,他才放了心听了隼戈的劝,去景兰儿那里歇息。
其实隼戈很想补充一句:姑娘,你睡了王爷的屋子,王爷没了自己的地方才去景王妃那里凑合歇着的。
严陶陶点了一下头,坐了起来,接着问他:“王爷如何救的我?”
她不问,隼戈还正想着如何开口跟她说这事儿。毕竟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这回把他留在严陶陶身边的心思他还是猜得到的。除了让自己保护她,可不就是让自己把该说的都说给她吗……
“王爷跟皇上说,严姑娘你是他即将纳进府的侧王妃。皇上本身有所怀疑,还把姑娘的爹叫到了跟前确定,不过严大厨有心眼儿,配合了我们王爷。”隼戈言简意赅。
“我?侧王妃?”严陶陶攥着手里的瓷杯,有些吃惊。
隼戈点了点头,道:“姑娘你就先在这府上养着,有王爷这句话在皇上那里顶着,这些日子一定没人再为难你。”
换句话说就是,如今她好像除了寰王府,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刘珣赏给她的那块御花园西南角的萝卜田,也被收了回去,刘珣的话说得很好听:朕怎么能让寰王的侧王妃给朕种田。
是以,严陶陶从一个本分的御厨,先是变成了御花园专给刘珣种萝卜的,现在又成了刘寰将纳进府的侧王妃。乍一听似乎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过程,可是严陶陶亲身经历着,却像是地狱里走了一遭。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此次若不是刘寰及时救下了她,她可能此时已经因为受不了宫狱里的酷刑,自行咬舌了断了。
“王爷他,为何救我?”如此想着,严陶陶又看着隼戈问,这一偏头却看见了桌上方才未注意的一样东西,她上次送过来的小食盒,“这食盒,王爷还留着?”